三年前,禁宮。
元嘉揉了揉被撞疼得頭,心想他的身體這般結實?鐵打的嗎?
秋風烈烈,青年的高馬尾随風拂動,隔着銀質面具,他垂下的目光還是那樣嚴肅、冷峻,像是擋在小公主面前的,一座寒風呼嘯的雪山,好像不曾被任何人融化一樣。
元嘉皺眉,小獸般的杏眼燃起火:“宋麟生?你摔壞了本公主的東西,還好意思來?不知羞,我沒原諒你呢!快走!”
她使勁推了他一下,奈何對方過于高大,而她隻是個十二歲的嬌小女童。
一番折騰,宋麟生上半身微微後傾了一點,幾乎紋絲不動,而元嘉硬邦邦的拳頭就像是打在一堵結實牆上,軟綿無力。
隻有他低頭,她仰頭,才能看到對方的眼睛。
“如今夜半三更,小宋将軍夜闖公主寝殿,信不信本公主治你的罪。”
他眸光一銳:“治罪?公主難道一點也不擔心,臣會大肆戳穿公主的秘密?”
聞言,元嘉眼中閃過不安,再次狡辯道:“什麼秘密!?本公主沒有秘密!快走!我家不歡迎你!”
元嘉欲要關門,卻關不動,因為宋麟生的一隻大手正把着門,不讓他合上,夜半的冷風從房門的間隙中,正呼呼地湧進來。
而眼前的高大青年,正強硬地拆開小公主的所有:“如果臣猜得不錯,天生反骨并不存在,公主是想有朝一日,報複皇後娘娘和腹中的皇子,以及陛下?甚至有一天,要弑帝?”
她急了:“你胡謅,誰要殺他了?!”
“可公主不是在陛下的龍袍上塗抹蜂蜜,又在他的必經之路上放了馬蜂?”
“公主隻想給他教訓。”
“但蜜蜂激起了陛下的舊傷,陛下險些喪命,難道不是嗎?”
“本公主怎麼知道他有舊傷?他又不是我父皇!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來指責本公主?阿嚏!阿嚏!”
二人争吵的激烈,穿着絲綢寝衣,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随後蹲在地上開始委屈大哭。
她先是哭腫了眼,再是哭紅了臉。
宋麟生:“……”
哭了?
做師生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她哭。
十二歲的少女,哭聲像一層層翻湧的浪花,拍打着海岸上的堅硬礁石,不知為何,宋麟生心緒控制不住地動搖,竟是生出了一種……無地自容。
他最初是想罰她抄書,紮馬步紮一夜,甚至把她倒挂在樹上示衆,直到服從為止。
都是軍中常用的手段。
之後,宋麟生邁步走進來,轉身将門合上,屋中除了元嘉的哭聲,再沒有任何聲音了。
這哭得抽抽搭搭的,任誰都想上前安慰她,哄哄她,興許就不哭了,可偏偏卻在宋麟生面前,哭成了這樣。
他一個将軍,不會安慰人,隻會懲罰人與殺人。
元嘉哭得越來越厲害。
“公主。”
“走開,别同本公主說話。”
宋麟生的語氣緩了幾分,但聽上去還是冷飕飕的,他直接了當道,“縱使你的眼淚都流幹了,身為公主的師長,臣也不會心軟,明日晌午去院中紮馬步吧,直到臣問什麼,公主肯答什麼為止。”
“宋麟生!賠本公主的兔子燈!”
提及被罰,元嘉反骨大作,她滿臉淚痕地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一抛,就這樣朝宋麟生的後背砸去。
下一刻,茶杯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方才茶杯砸到的地方,是宋麟生的額角,那裡滲出了血,小部分蔓延到了發際,更多的流進了面具裡。
元嘉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所有的氣焰被撲滅,她顯然也沒料到會這樣,站在那裡結結巴巴:“我……我……你……宋麟生,你疼就哭啊,本公主哄你。”
宋麟生站在那裡,靜默一片。
那血紅得令元嘉有些刺目,宋麟生沒哭,也沒叫人哄,弄得她都不好意思繼續哭下去了。
她忘了,他不是十二歲的稚童,而是二十二歲的大哥哥,不可能哭。
她不知道面具下的宋麟生,是什麼樣的表情,但從他的周身氣場來判斷,他現在的臉色一定不好看。
可一反常态的是,一向與她水火不容的宋麟生就像無知無感一樣,平靜地下了最後的通牒:“公主,明日兩個時辰,一分也不能少。”
血流的越來越多了。
元嘉鼓囊了一會兒,然後出口指責:“宋麟生,你沒……你是傻子嗎?你為什麼不躲?”
“你是高高在上的開國公主,臣身上的戰功再多,對你而言又算得了什麼東西?”
“不,不是的。”
“那是什麼?”宋麟生道,“我這樣的人,在公主面前,除了做一個卑躬屈膝、一文不值的人,還能是什麼?”
元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别開頭道:“随你怎麼想。”
宋麟生:“……”
元嘉繼續道:“要找太醫,你自己去找,怪不得本公主,是你太不小心了。”
說完,她趴到榻上,小小的人兒把自己埋進厚厚的錦被裡,放聲大哭。
砰得一聲,宋麟生也不再管他,重重關上房門,一切都歸于寂靜,再也沒有人同她吵架了。
這一夜,元嘉因為兔子燈哭到天明。
然而到了翌日的清晨,宮女送來早膳,元嘉像往常那樣提起筷子,把青菜一一挑去,這次卻挑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總是控制不住地,想到昨晚扔出去的杯子。
以前父皇四處征戰打仗,因為受得重傷多了,時常忽略小傷,有一次疏忽不當,傷口化了膿都不知道,高燒了一天一夜。
宋麟生也是将軍,應該沒事吧……她想。
——
宋麟生沒來為元嘉上課。
他托宮人将一摞書籍送到他們日常上課的水榭涼亭裡,讓她将書抄完,明日他要檢查字迹,如果寫得難看,就說明她無法靜下心來,也說明她要被罰了。
以往元嘉從不怕被罰,每一次宋麟生罰她抄書,她的字一如既往的難看,不為别的,隻為了氣宋麟生,叫他打退堂鼓,不要再管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