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昊從他收買的那個女人嘴裡知道了老文家晚上沒有出去過,是徹底放下了對他們的懷疑。
原本蘇昊還想找到接頭的人讓自己更近一步,現在心力放下去那麼多卻一無所獲,總探長昨天已經敲打他了。
巡捕房的幾位探長蘇昊是資曆最淺的,他空降以來就有很多人不服氣,要不是他和蘇仲卿有關系,位置早就被人頂了,接下去他還是得把精力收回來放在巡捕房裡。
蘇昊覺得他要是再做不出什麼成績,他手底下的幾個探員都壓不下。
這段時間他們聽他的吩咐做事越來越敷衍,不然的話,蘇昊也用不着找城外的那些人做事。
“嘶~”蘇昊在探員看不到的視野處用手碰了碰腮幫子,這幾天他一直忙着調查街頭人的事情,整個人都沒有怎麼休息。
加上調查也沒有任何的線索,蘇昊不可避免的上火了,他現在已經滿口口瘡,輕輕觸碰一下都疼。
其實就算總探長不讓蘇昊繼續調查,他也打算放棄了,這巡捕房裡沒有他的人還是做事掣肘多了,蘇昊覺得接下去他不僅要和其他探長打好交道,最好還是把他手底下的這些探員們收服了。
不然的話,下次他再碰到這樣的事情,接到上面類似的命令,沒有手底下人配合他也未必能完成任務。
實際上蘇昊最想做的是把他手底下的探員都換了,換成他的人。
可惜巡捕房龍蛇混雜,就連蘇昊這個探長的位置都是靠了蘇仲卿才能當上的,要想往巡捕房裡弄人,蘇昊暫時還沒有這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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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租界巡捕房新來的蘇探長調查文家跌打館可有調查出來什麼?”
一個穿着狂獅幫幫衆衣服的壯碩男子回道:“并沒有,巡捕房的那些探員們本來就對新來的蘇探長有敵意,對于他的吩咐都是陽奉陰違,就算蘇探長下了命令,他們也是陽奉陰違,蘇探長沒有辦法隻能收買外人幫忙,可一樣沒有結果。”
“哼哼,這不是正常的嘛,巡捕房向來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好不容易空出一個位置來,他們搶的頭破血流的,結果空降一個蘇昊搶了他們的探長,他們又哪裡會聽他的,要不是他們還沒有查出蘇昊背後到底有什麼力量能讓他空降到巡捕房當探長,隻怕蘇昊的日子沒有現在這麼平靜。”說這話的女人壓根不擔心壯碩男子會背叛她,把她的想法說的清清楚楚。
“大小姐,還要繼續監視文家跌打館的人嗎?”壯碩男子看上去有點木。
“不用了。”壯碩男子眼前的女人赫然就是狂獅幫的大小姐丁舒怡,她一直覺得老文家不簡單,可又不想其他人知道,便安排她的親信調查他們。
壯碩男子叫丁大壯,他也是丁強收養的孤兒,隻是不像丁孝民一樣被他收為養子,但也是和丁家兄妹一起長大的,他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最聽丁舒怡的話,就連丁強的話都沒有丁舒怡管用。
丁舒怡留洋的時候除了帶上丁倩,也就帶上他了。
沒想到他還沒有查出什麼,就遇到巡捕房的蘇探長去文家跌打館問話的事情,看來就算她繼續讓壯碩男子去查也查不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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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姐姐,來,這半個雞蛋給你吃。”文玥走到小寒的身邊,把她手裡的雞蛋分了一半給她吃。
不是文玥舍不得給小寒一整個雞蛋吃,而是她知道但是她把一整個雞蛋給小寒,她接都不會接,這樣一人分半個雞蛋她還有可能接。
哦,小寒就是三個月之前半夜暈倒在文家跌打館大門前的那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
文老爺子給她把過脈,才知道原來她隻是看上去小了一點,實際上已經有十四歲了。
“……小貓蛋吃。”小寒的聲音很輕,輕到文玥站在她身前不仔細聽都聽不到。
文玥擡頭看着頭低到胸口的小寒,因為文玥人小腿短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臉上滿是畏畏縮縮。
這還是在文玥一個小孩子面前,小寒才隻有這樣輕微的畏懼表現。
在項老祖宗他們面前小寒的畏懼表現更嚴重,文玥就曾經見到有一次虞老頭的聲音大了一點,小寒就被他吓得暈倒了,是真的暈倒的那種。
那次以後項老祖宗他們面對小寒就小心了,這也是因為項老祖宗看到過小寒身上層層疊疊的舊傷心生憐憫。
對了,小寒這個名字還是文玥後來才問出來的,小寒被救醒之後,就一直蜷縮在床底下的角落裡。
他們家睡的床還是項老祖宗自己做的,項老祖宗的手藝不是很好,但這床也是做的方方正正的。
隻是這床底并不是很高,就算文玥在床底下鑽都得注意不要撞到頭,想想小寒比文玥大了近十歲,就算看上去隻有十歲,但也是一個半大孩子了,她就那麼蜷縮在裡面,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無論項老祖宗怎麼叫她,她都不肯出來,要是陸棻想要爬進去把她抱出來,她還會發出尖銳的叫聲,分貝高得出奇。
隻有文玥靠近她的時候,她的反應才小點,雖然還是不理文玥,但是不會尖叫。
剛開始那段時間都是靠文玥把吃的送到床底下給小寒吃的。
文玥在床底下鑽的時候,還感慨還好他們平常打掃衛生的時候也會打掃幹淨床底下,不然她這麼爬進爬出,變成一隻小花貓還是小事,最擔心的是這衣服太埋汰了。
文玥現在也是一個精打細算的人,穿衣服盡量穿得幹淨點,這樣洗的時候就可以搓輕點,衣服也可以穿久一點。
文玥就這樣爬進爬出給小寒送了快一個月的飯,她才被文玥牽着手爬出床底。
之後小寒就一直跟着文玥,形影不離,大概又過了一個月才開口說話,但也隻是幾個字幾個字和文玥一個人說。
文玥知道了她叫小寒,和老文家一樣是從北方來的,其他的就沒有說過了。
文玥也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隻要她知道小寒不會做對不起老文家的事就行了。
一個人活在世上,怎麼可能會沒有秘密呢?就像文玥自己好了,她能提取金豆豆的事情一點口風都沒有露過,哪怕是項老祖宗和陸棻都沒有。
她都有自己的秘密,又何苦去深挖其他人的秘密呢。
而且用腳趾頭猜就知道小寒的過去一定是過得不怎麼樣的,不管她的傷口是在流膿還是還沒有好,都不應該伸出手指去戳她。
雖然文玥以前聽人說過什麼傷口隻有暴露出來把膿包扒開才好的更快,但是她可不覺得這句适用在小寒的身上。
文玥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扒開自己傷疤的想法,更甚的是文玥感覺到自己要是問多了,也許小寒會崩潰也不一定。
在這段相處的時間裡,文玥從小寒的一舉一動中對她的了解越來越多,也愈加心疼這個十四歲的小女孩。
也許十四歲在這個時代壓根不能稱為小女孩,而是适婚的女子了,但在文玥心裡小寒還沒成年呢,所以在兩個人相處的過程中,文玥還蠻照顧小寒的。
就像現在,文玥在小寒開口說話的時候把半個雞蛋直接塞到她嘴裡,這一招她已經幹熟了,“好了,現在你吃了。”
小寒聽到小貓蛋這句話就知道她不吃小貓蛋不會高興的,嘴巴開始嚼嘴裡的半個雞蛋。
突然他們右邊牆壁那邊傳來打罵聲,小寒被這個聲音吓得直接把雞蛋咽下去,額,噎住了。
文玥可不敢拍她後背,小寒就算漲了一點肉也是很削弱的,文玥跑進廚房給她倒了一杯水,“小寒姐姐,快喝水,喝了就會好的。”
小寒喝了口水感覺卡在喉嚨裡的雞蛋咽下去以後,就端着杯子粘在了文玥的身後。
雖然文玥的身型很小,但是小寒就覺得站在她身後很安全,每次她被人吓到以後就想要站在文玥身後躲起來。
“打死你這個沒用的賤人,以前我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給我生了兩個賠錢貨……現在居然還有臉找上門來……”
“嗚嗚嗚,爹,你别打媽,嗚嗚嗚,媽……”
“哎呦,我錯了,先生,我不應該來找你的,哎呦,可是,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鄉下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兩個芽兒都瘦成了皮包骨,要是繼續這麼下去,她們,她們就活不了了啊……”
“哼,我每個月給你們兩百五十塊銅元,怎麼就不夠花了,你以為我賺錢很容易啊,你這樣子不懂得精打細算還有臉說,我看你就是被你爹寵壞了,不知道人間疾苦,想我小時候家裡苦,五十塊銅元都夠我爹娘用在鄉下兩個月了,結果你呢,帶着這路兩個賠錢貨居然一個月兩百五十塊銅元都不夠花,哼,我看你是找打……”
“先生,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也沒辦法,兩個芽兒都得吃飯啊,鄉下的日子太難過了,我們沒有田沒有地……”
“怎麼,你這話是嫌棄我是個窮小子了,我看你就好日子過多了膩歪了,你知道兩百五十塊銅元我以前能用多久嘛,我能用三個多月,我讓你用一個月,你跟我說不夠花,我打死你這個敗家的女人。”
文玥聽到這裡滿頭黑線,一個月兩百五十塊銅元,還好意思說哦,好多哦,滬上一塊銀元就算再省着點吃也一個人也隻能生活六七天,更别提兩百五十塊銀銅元壓根值不了一塊銀元。
就算鄉下的日子花銷小,沒田沒地的趙家娘仨也支撐不了多久啊,買糧食不要錢啊,買菜不要錢啊,趙太太從小在滬上長大的,也算是嬌生慣養,哪裡認得野菜,挖不到野菜可不得花錢從趙老闆那些‘好’親戚手裡買,那價格比起滬上也是不差多少的。
趙老闆的話說得可真‘大氣’,真不愧是當老闆的,這給家用都是以銅元為單位的,真大氣哈。
也不知道他隔三差五去大飯店打牙祭的時候,用銀元付錢時會不會覺得大飯店搶劫哈。
隔壁的打罵聲越來越大,文玥都可以聽到右邊吃飯的那些客人去看熱鬧的說話聲,這是這段時間的常景了,右邊隔壁的吵架聲總能吸引左邊隔壁的客人們的看熱鬧。
要文玥說啊,也就是趙家酒館是這條街上最右邊的鋪子,不然它右邊店鋪的人肯定也會去看熱鬧的。
其實文玥也想去看熱鬧,隻是感覺到身後還不自覺抽搐的小寒于心不忍。
算了算了,熱鬧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男人打女人那套,她都看厭了。
也不是文玥沒有同情心,實在是這趙太太爛泥扶不上牆,就算外人再是幫忙,她自己立不起來也是白忙活還落了一身埋怨。
自從前幾天趙老闆的太太帶着兩個女兒從鄉下進城來找他以後,文玥基本上每天都可以聽到他們吵架的聲音,也不能說是吵架,應該說,趙老闆單方面罵太太的聲音,還有兩個女兒的哭聲。
趙家的事還是羅太太和項老祖宗八卦的時候,文玥聽到的。
趙家是賣酒的,就是跟陸家以前在天津衛一樣開了一家酒館,隻是他家是開在滬上碼頭附近。
還别說,因為地界好酒好,生意很是不錯,附近幫派裡的人還有好酒的苦力們都喜歡喝他家的酒。
文玥也喝過一次,是過節的時候項老祖宗為了慶祝他們一家人在滬上安家買了一壇酒,文玥用筷子沾了一點嘗嘗,味道還不錯,比陸家釀出來的酒度數低。
據羅太太所說,這趙家酒館原來叫李家酒館,是趙老闆的太太娘家産業,當初趙老闆隻是一個從鄉下來滬上找活的鄉下小子,李家酒館的老闆看中他踏實肯幹,就讓大女兒娶了他,也就是趙老闆是入贅的……
項老祖宗倒是在聽了羅太太的話以後,跟文玥說這李老闆應該也不是說真的覺得趙大山老實能幹才把大女兒許配給他的,而是看中他在滬上無依無靠好掌控等他們小夫妻生下兒子以後,培養外孫長大接收酒館。
隻是沒想到他自己會發生意外早早沒了性命,而大女兒在他死之前沒有生下兒子,這才讓李家酒館改了姓。
不過這李家大女兒也弱了點,要是一年前她爹死的時候,她将酒館掌握在自己手上,也不會趙大山送回鄉下。
現在哪怕李家大女兒帶着兩個女兒回來了,要是她自己不強硬起來誰也沒有辦法幫她。
實際上李家在這個地方生活了好多年,親朋好友都在這裡,以前也不是沒有幫李家大女兒,隻是她自己不想和趙大山争,其他人又能說什麼呢。
說起開酒館,文玥曾經聽她小舅舅提起過陸家大房的事,他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工作,心裡急着呢,特别是在陸坤找到工作以後,便又起了開酒館的心思。
可是他們又不像老文家這麼幸運能買到低于市場價的店鋪,開酒館的計劃一直沒有成行。
記得陸朝北說過他爹娘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覺得老文家是撿了天大的餡餅了呢。
這事要陸朝北說這餡餅啊,也不是随随便便誰都能接住的,之前這家跌打館的老闆想要賣鋪子的事情也有很多人知道,可是他們都顧忌黑狼幫的勢力沒有買,所以說老文家能買到便宜的店鋪,即使他們的運道,也是他們的實力。
每次聽到陸家大房說的那些酸話,陸朝北就高興。
尤其是這段時間,文圭搭上了胡悠悠和王會長,陸乾又起了開酒館的心思。
這次他想的是讓文圭從中說和,讓王太太胡悠悠出錢出好地段店鋪給他們開酒館。
這怎麼可能,别說現在文圭忙着當上教導副主任到處找關系,哪裡有閑工夫替他們因為這樣狗屁倒竈的事找上他的靠山。
就算文圭,胡悠悠也不會當這個冤大頭的,滬上要在好地段開酒館,那得花多少錢啊。
胡悠悠前些年存的私房錢早就在逃難路上被土匪洗劫一空了,到了滬上,她從王督軍那裡拿到的銀錢和手底下人孝敬上來的錢又花在了衣服首飾裝點門面上面,哪裡還有錢給外人揮霍。
因為這件事,陸家大房和文圭家的氣氛不是很好,特别是吳香荷每天早上都敲敲打打,指桑罵槐文圭過河拆橋。
這事文玥聽陸朝北說都時候是當笑話聽的,現在的她正在專心聽着隔壁的聲音呢,突然聽到前面跌打館也起了喧嚣,還聽到了陸菲的聲音,她怎麼來了?
文玥得去看看,可是小寒,“小寒姐姐,你先回房間休息好不好?我去跌打館看看娘。”
小寒喏喏道:“……我也去。”
文玥本來不想答應,小寒現在的狀态不太适合見外人,但是文玥還聽到了王夫人的聲音,她也沒辦法隻能帶着小寒一起去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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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菲會帶着胡悠悠來文家跌打館還得從幾日前文圭又铩羽而歸開始。
最近文圭在争取滬上小學的教導副主任一職,原本他工作的年限一年都沒有到,是沒有資格争取教導主任一職的,哪怕是個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