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玄沉默了一會才道:“你爹,應該本來就是他們的目标。對方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孟紅菱也霍的站起身,可惜比譚玄矮了太多,還是隻能仰頭望着他。
“現在還不清楚。但很可能牽扯到離火教。”
孟紅菱一臉的急迫,卻又茫然,喃喃道:“離火教……離火教不是已經沒有了嗎?我……我都搞不明白了,這麼多年了,為什麼……”
譚玄低頭俯視着無聲地流着淚的少女,這其中牽扯太多,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對一個十幾歲小姑娘說明白的?
孟紅菱默默啜泣了一會,複又擡頭望向他:“我爹……算不算是償還當年在離火教的債?”
譚玄沒料到她會這麼問,離火教的确惡行累累,西北邊民,往來商賈,多年以來皆深受其害。雖心中有些不忍,但他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或許是吧。”
孟紅菱聽了,低下頭,突然哇的哭出了聲,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可是,不管别人怎麼說,怎麼看,他終歸是我爹爹,我、我沒有爹爹了,沒有親人了,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她越哭越是傷心,想到爹爹已然身死,卻還要被人指戳着罵活該,罵報應,更覺悲涼。她不知道離火教都做過些什麼,更不知道爹爹做過什麼,她隻記得漫漫長夜裡,爹爹哼着小曲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覺;在山高水長的旅途中,講好玩的傳說故事逗她開心;在大雪迷蒙的夜裡,背着生病的她去拍大夫的門;在她發脾氣的時候,用刀笨拙地削出小木狗讨她的好;在中元冬至的夜裡,摟着她,一邊燒紙一邊對她絮絮地講娘親的往事……
她記得七歲那年,她好不容易結識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好朋友,爹爹卻又要帶着她離開,她哭着鬧着不肯走,爹爹最後歎着氣說,都怪爹爹武藝不精,倘若爹爹是個武林高手,便不用這般小心翼翼的東躲西藏,讓她受這麼多苦。那時的她什麼也不懂,現在想想,爹爹是不是一直知道會被人找上門,會要償還曾經的債呢?再想到從此這廣漠世間,再無一人與她相幹,便如離群孤雁,隻能形單影隻,漂泊無依,不由更是傷心凄惶。
“我六歲時,便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驟然響起的低沉聲音,把她從回憶和哀傷中拽了回來,她愣了幾愣,仰起臉,譚玄正低頭看着她,神色平靜。
“但随着我越長越大,就遇到了我師父,時飛,還有白城。”譚玄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了起來,臉上甚至似乎浮現出了一丁點笑意,“他們漸漸成為了我新的親人。你年紀還小,往後還會遇到許許多多的人,這其中,一定有能夠成為你新的親人的人。你要努力向前走,去遇見他們。”
孟紅菱愣愣地望着他,嘴巴微張,連哭都忘記了。
“好了,快回去睡吧。我們也還有很遠的路要走。”譚玄說完,目光看向房門,“我送你回去。”
孟紅菱慌忙說不用,擡起衣袖胡亂擦了擦臉,正轉身準備出去,突然身後房間的角落裡發出“嘩啦”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房裡明明隻有她和譚玄兩個人,哪裡來的聲音?回頭一瞧,發出聲音的地方,應該是在角落的木圍屏後面。
“咳咳,沒什麼,大概是老鼠……肯定是老鼠亂跑把東西碰掉了。”譚玄的神色驟然變得有些僵硬,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時候很晚了,快回去吧,别再哭了,明天眼睛會腫的,就不好看了。”
孟紅菱有點發懵地給他就一路送了出來,心裡還琢磨着,雲蘆居這麼豪華的客棧也會鬧老鼠?程俊逸可别又半夜叫起來。
譚玄一直送到了院子裡,她對他道了謝,轉身欲走時,譚玄忽然又問她:“你以前聽說過焚玉神功嗎?”
孟紅菱搖搖頭:“沒有,昨天才第一次聽說。”
“那玉璋經呢?”譚玄緊接着又問。
孟紅菱臉上迷茫之色更甚,好奇道:“那是什麼?”
譚玄對她擺了擺手:“沒什麼,你回去吧。”
孟紅菱心中雖感奇怪,但也不好再問,便乖乖地點點頭,轉身回到東廂房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裡,譚玄才轉身回了屋。
謝白城已經從木圍屏後面轉了出來。那裡本是放浴桶之類東西的地方,剛才情急之下,他也隻能暫且避在後面。譚玄是回頭看見他蹑手蹑腳的藏進去,才放了孟紅菱進屋。
“你說誰是老鼠呢?”謝白城滿臉不樂意的斜睨着他。
譚玄笑嘻嘻地湊上去:“我既做得大耗子精,你也一道豈不正好?”
“誰要跟你一道當耗子精!”謝白城口中說着,卻也沒有甩開他伸過來的手。
雖是信口開着玩笑,但兩人目光交錯,卻都在彼此的眼裡讀到了一絲隐憂。
孟紅菱的話更進一步佐證了這是一個指向譚玄的局。
背後設局之人不明,他們的目的也不明,前路還不知有什麼在等着他們,恐怕得加倍小心。
“不早了,我回去睡了。”謝白城一振袖子,邁步欲走。
譚玄一把環住他的腰:“幹嘛要走?不是你自己說的,來都來了,還走什麼?”
謝白城沒好氣地道:“萬一再有個什麼人夜訪你,我還得躲一遭嗎?”
“其實也不必躲,讓那小丫頭知道也沒什麼……”眼看謝白城的眉毛開始往上挑,譚玄立刻機智地選擇了閉嘴。
停了那麼一瞬,他往前俯身,湊到謝白城耳邊輕聲道:“陪陪我,白城。”說完趁勢把臉埋進白城的頸窩裡蹭了蹭。
謝白城目光微微一動,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撒什麼嬌啊……”話是這麼說着,卻又擡起手臂,反手摸了摸譚玄的頭發。
“知道啦,我不走就是了。”
唉,他總是沒辦法拒絕他。
譚玄對孟紅菱所說的往事,他是知道的。他還知道譚玄家人的死,都與離火教有或多或少的關系。
譚玄自己也說過,倘若不是遇到貴人,他大概根本無法活到長大,更不可能遇到他。
這一切是從小家庭和睦幸福、深得父母寵愛、向來衣食無憂的自己無法想象的。
那時隻有六歲的譚玄會想什麼呢?他有沒有像孟紅菱這樣嚎啕痛哭過?他會不會怕?他有沒有茫然無措?
他轉頭望向身畔的人,身畔之人正在幽微的燭光中對他微微笑着,是沉穩堅毅的大人模樣。
他便任由這個人拉着他,把他帶去了床|上,圈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但經過這一番折騰,之前绮麗正好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譚玄吻了吻他的額頭,兩人便隻依偎着沉入了睡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