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家師遊曆人間……抱歉。”蕭琨說到此處,又道:“我不知萬象刀是白玉宮之物,沒有及時歸還。”
潮生忙澄清道:“并非你想的那般。樂晚霜是白玉宮内最後一名神侍,當年她們在昆侖山實在待得無聊,都去了人間,大家走的時候法寶都随便拿,頂多說一句‘這東西我拿去用了’,長戈也從不阻止。不過,你這修的功法,很神奇呀。”
潮生端詳蕭琨,十分驚訝:“你修水系的功夫,卻用了土系的神兵,借相克之力來激發法力爆破……真了不起!你當真是天才!”
蕭琨未料自己從身世到平生所修功法,竟是在一刻鐘内被潮生抖了個底朝天,簡直無言以對。
潮生充滿贊歎,說:“你一定是不世出的天才。”
蕭琨汗顔,忙道:“因緣際會而已,殿下實在過譽了。”
潮生又開始翻找書冊,問:“後來呢?你是怎麼成為大驅魔師的?”
他對蕭琨的人生其實不太感興趣,不過美男當前,随便說點什麼,也很有趣,于是潮生假裝十分在意。
“後來,大遼的大驅魔師耶律斛安故世,師父便令我接任了這一職責,掌管驅魔司。”蕭琨答道,“收妖驅魔,也算為黎民百姓做了點力所能及的小事,斛安大人臨終前傳下了天魔複生的警告,天魔的上一次轉世乃是在唐時天寶年間,隻不知道……”
這是潮生的所知範圍,禁不住要在美男哥哥面前顯擺顯擺,便朝他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讓我來朝你分說。”
蕭琨:“請殿下賜教。”
“天魔轉生的預言,乃是由第一任大驅魔師所留下,你知道第一任大驅魔師是誰嗎?”潮生問。
“我不知道。”蕭琨說,“數千年來,故紙早已淹沒于時光之中,上古之時甚至沒有任何記錄。啊,等等,我在玄鳥古卷上讀到過一個名字……子履!”
潮生正色道:“對!第一任大驅魔師名叫子履,他擊潰了曆史上首次出現的天魔。魔氣消散,魔種被封印之時,曾言‘千年後,我将歸來’,于是開啟了輪回的預言。
“實際上‘魔’的湧現,以人間戾氣為根基,凡塵中戾氣彌散且無法淨化,魔種便将獲得這些外來的力量,意圖再起。所以從某個意義上而言,‘魔’是人自己制造出來的。因為在那個沒有人的時代,也不曾有魔。而季漢之時,三國相争,死傷以千萬數,官渡、赤壁數場大戰,催生了神州死者的不甘與悲痛。
“于是魔種在南中蘇醒,隻是被驅魔師所壓制,未能吞噬神州,未能完成真正的輪回。
“其後的秦晉之争,則是延續五胡入關後因殺戮而生、無處可去的戾氣使然,這一次,天魔是真的複生了。”
“你看?”潮生示意蕭琨擡頭,看白玉宮中的巨樹。
“句芒大人,也即這棵樹,連接着神州大地的脈絡。每當大地戾氣充盈時,句芒大人就會開始掉葉子,十年前我來到白玉宮時,它的葉子就有不少變黑了。”
蕭琨點了點頭,說:“也就是說,句芒大人感應到了人間的戾氣。”
潮生點頭:“自古以來,大驅魔師奉明王與燃燈之力,壓制神州魔氣淨化世間,你有明王真劍與心燈對吧?”
“我……說來慚愧,一件也沒有。”蕭琨說。
潮生與蕭琨面面相觑。
潮生:“這個……”
蕭琨顯得很郁悶。
“那你怎麼驅魔呢?”潮生充滿疑惑。
蕭琨說:“我自幼從師父處學得血祭刀刃之術,能以此斬殺妖邪,個中原因,我也不清楚。”
蕭琨做了個以手抹刃的動作,拔刀朝潮生示意,潮生表情扭曲,說:“一看就好疼。”
“沒有辦法,”蕭琨老實道,“這是我為數不多的看家本領。”
潮生檢查蕭琨修長的手指與漂亮的手掌,突然明白了。
潮生說:“你用的骨磷之光?啊,是了!你有戰死屍鬼的血脈,于是能驅使七大真火中的‘幽火’,相當于用死亡的光耀,來破除魔障。”
當真一語驚醒夢中人,蕭琨也明白了。
蕭琨不安道:“我一直以為在我身上流轉的地淵死力,是邪惡的。”
“怎麼會呢?”潮生笑道,“生與死是輪回的兩極,都是純粹的本源之力呢。”
潮生遲疑片刻,又安慰道:“不過我覺得,你是不是應該先找到這兩件法寶,才能去迎戰天魔?否則要是碰到什麼‘穆’,你的幽火不一定能戰勝他。”
蕭琨答道:“前些日子,我遇見了另一名持有神劍的驅魔師,那應當就是智慧劍,畢竟能與萬象刀抗衡的神兵,應當不多,我盡力與他合作罷。”
“那就好辦了,”潮生親切道,“讓我為你找找心燈的下落。”
蕭琨對潮生的态度十分感動,在人生最低落的時候,竟有一個人會如此相助。
潮生則根本不關心什麼撒鸾、大遼;對他而言,人間之事俱是你來我往,亂糟糟的唱戲,白玉宮孤懸昆侖之巅,掌管不老不死的秘密已有近萬年之久,曾經飛升而去、開辟天外神域的西王母,更是在不周山時代就已存在的世界古神。
在白玉宮的注視之下,人間興衰,王朝覆滅,就像樹木落葉、白雪融化一般尋常。
幫蕭琨的忙,全因他長得太好看了。
潮生對天魔複生的預言更感興趣,畢竟它直接關系到白玉宮裡的神樹。
“殿下是仙人嗎?”蕭琨問,“我這麼說是不是冒犯了?”
潮生答道:“不冒犯。我算半個凡人吧?”
潮生來到書架前的一處,上有“明光名錄”,挨個抽出數本,說:“我是西王母離開神州之前,親手點化的一枚神樹果實,我是先天木水之精。但若在花園裡生長,我不會獲得人身,所以句芒大人在十六年前,将我投于凡間的西夏國内,借凡胎而生,曾經我的凡人身份,也是一名王族。”
蕭琨點了點頭。潮生說:“六歲那年,我被護園貔貅帶回白玉宮,也就是皮長戈,你剛見過他,後來我們就一直住在此處了。他撫養我長大,我空了就讀書,其他時間和動物們玩。”
“我知道了。”蕭琨點頭,答道。
“大夏現在如何了?”潮生說,“我凡間的爹娘還在嗎?”
“都在。”蕭琨說,“他們一定還活着。”
“嗯,近一點的,陳子昂、李景珑、陳奉、陳玥……”潮生說,“白玉宮的神侍常常下凡間,就是為了帶回這些孤卷與回收某些法寶,隻是因為紅塵太美了,個個都甯願放棄長生,也不想再回宮。”
蕭琨來到潮生身後,稍稍低下頭,與他一同檢視心燈執掌的名錄。
“這是唐時的。”潮生說,“然後是五代與十國,再往後就沒有了……我看看,孟蜀。”
“孟昶在位之時。”蕭琨伸出手指,指着名錄上的一處。
潮生忽然想起了數年前,一名神侍轉述之言。
“那位與慧妃相愛的人間皇帝。”潮生喃喃道,“不過心燈最後一次出現,就在成都驅魔司,名喚‘葛亮’的驅魔師身上,你要找心燈,得去成都找。因為心燈持有者故去前,大多能感應到萬古光華将在何處再次托生。”
“就像藏地的輪回轉世麼?”蕭琨動容,問道。
“輪回轉世是魂魄的往生。”潮生想了想,解釋道,“心燈之力不一樣,也許他能短暫地‘看見’,心燈将歸往何方?不過細究起來也許确實差不多,因為心燈是存在于魂魄中的。”
“我明白了,謝謝您。”蕭琨說,“但仍未有‘赢先生’的情報,赢先生提到天魔宮,天魔宮又在何處?”
潮生站在書架前出神,提及成都此地,又想起皮長戈告訴過他的一樁往事——一個名喚“花蕊”的神侍。當年她下界,隻為回收落在成都的法寶與典籍,将它們帶回白玉宮。卻陰錯陽差,與蜀主孟昶墜入愛河,其後趙宋伐蜀,蜀滅後花蕊不知去向。
“殿下?”
“沒什麼。”潮生回神,感慨道,“紅塵想必一定很美。”
蕭琨不知如何作答,隻靜靜站着,片刻後又說:“人世間,也充滿了一眼看不到頭的折磨,猶如熔爐般鍛打着萬物,令人痛苦不堪。”
潮生看了眼蕭琨,與他一同離開書閣,回到前殿上來。
其時禹州正坐在台階上幫皮長戈卷餅,禹州卷一張喂給皮長戈,皮長戈便張口接着吃一張。禹州聞聲擡頭道:“蕭兄弟,得到指點了?”
蕭琨來到白玉宮後,焦慮與戾氣被無形中化解了,也許因為這裡靈氣充沛,或因有句芒神子面對面的開導。他擡頭望向巨樹,隻覺人的一生實在太渺小,在永恒面前,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小小浪花,在書閣中更看見,古往今來,立下不世功業的帝王将相,乃至技藝登峰造極的大驅魔師,俱化作了發黃古卷上的一個名字與數句記載。
他的内心生出一股迷茫。
潮生坐在殿中的禦座上,問:“那,蕭琨哥哥,你這就要走了?”
蕭琨說:“仙界雖美,在下卻有凡塵重任在身,無法多留。”
說畢,蕭琨面向潮生,跪伏于地,說:“感謝殿下開導與相助。”
潮生忙說:“森羅刀也給你,留個紀念。”
蕭琨不知該不該接。
“沒關系,”潮生說,“待你死後,自然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