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韫孤身一匹馬,一身褐衣短打,頭上添了蓑笠,身上系着行囊包裹,又背一把裹布大刀,馬側挂一個水囊,輕衣簡行,跟随在韋頌的車馬隊伍裡。
褚青儀不停掀簾觀察窗外的日頭,推算時間,馬車駛向烏鞘嶺驿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一日車程,又至烏鞘嶺。
兩旁是孤崖峭壁,雪嶺間寒風獵獵,寂冷阒靜,一片肅殺之氣。
褚青儀眼睫輕顫,悄然擡手,按住了胸口的位置,那裡藏着一把戒刀。她的神經開始緊繃,做好随時拔刀的警戒姿态。
昨日晨間,韋無咎教他使匕首的技法,後來在私底下将随身攜帶的那把戒刀送給了她。或許應該叫做換,以她的新買的匕首換了他的這把老戒刀。
褚青儀不清楚他為什麼随身帶一把戒刀,他說這把刀早已見血開刃——戒刀明明是僧人所佩戴的刀,隻作割衣用,不可殺生。
他手中的戒刀卻早已破了戒。
褚青儀讓車夫緩行,把車簾大開,按住懷中戒刀,守在車門前。再請尉遲韫策馬近前,任其調遣侍從護衛,嚴陣以待。許是這份肅殺之意,讓韋頌也感到了不對勁,并未阻攔。
所有人的神經都感到一絲緊繃,聽憑褚青儀安排。
尉遲韫自身後卸了大刀,屏氣凝神,警惕四周,俄而擡頭望天。
蒼碧的天穹之上,傳來孤鹞低鳴,它展翅盤旋在車馬隊伍附近,好似在放哨。
少頃,前方馬踏煙塵,疾馳而來一隻輕騎,尉遲韫很清楚,是河西軍的斥候,還未出河西地界,這附近就有紮營駐軍的軍營。
靈蟬以為是匪寇來了,已然拔出了刀,就要上前。尉遲韫一把拉住她的缰繩,搖了搖頭,難得沒有大嗓門說話,竟是斂色肅容,一言不發。
“報!都将,那一夥子匪賊訓練有素,蟄伏在雪峰狹谷間,他們昨夜抹黑自涼州和會州的交界過渡帶混進來的。”斥候隻認尉遲韫,近前氣聲禀報。
“好。”尉遲韫擡眼望了望那隻盤旋不停的鹞子。
而後尉遲韫催馬行到褚青儀馬車一側,低聲說:“褚娘子,照舊疾行。别慌,末将來護陣。”
于是褚青儀讓車夫恢複了行車速度,繼續往前,到一處狹窄山谷間,幾隻冷箭“嗖”地襲來,一陣箭雨掩護下,頃刻間煙塵滾滾,驅馬疾沖而來的持刀握槍的一夥匪寇。
馬車陡停,尉遲韫旋即列陣護在車前,褚青儀心速狂飙,卻不肯躲退,死死守在車門前,冷冽的寒風倒灌入喉,嗆得肺腔間生疼。
對方人人身着黑衣,面罩敷鼻,不算後方射箭埋伏者,正面沖來的殺手有五人,褚青儀這回終于看清了具體情形。果不其然,其中身手最為艱猾狠絕的一個黑衣人,直奔她而來。
大概這次尉遲韫護守在前,提前警惕,指揮得當,将人攔在馬前刀下,那個黑衣人屢不得逞,過手間逐顯急躁,刀法愈發狠戾,尉遲韫不慌不亂,見招拆招。
“狗日的!放箭啊!”
那黑衣人倏地朝谷間大吼,不明白為何潛藏其間的同夥為何不替自己掩護,拿錢辦事,快速快絕,又不是要趕盡殺絕,殺了那婆娘就可退場——然而竟無一人理會,再無一支冷箭放出。
狹谷東南側,覆白的雪松林掩映的隐秘高坡上,七人隔着距離藏匿其間,驟然一支又一支裹風的箭矢自背後射來,便陸續自高坡上滾落而下,無一不被一箭穿喉。
韋無咎勒馬停在陡坡最高處,一身玄青色的利落勁裝,護臂緊束,蹀躞帶上垂挂箭囊,長弓挽于臂側。
英挺孤拔的男人自上而下睨了眼坡下戰況,他身後,一隊披甲持戈的河西兵抱拳跪地,等待軍令。
韋無咎淡聲吩咐:“下面幾個,抓活的。”
“是!”衆士兵領命而去。
烏鞘嶺的狹谷間,那黑衣賊首倏然攻向靈蟬,靈蟬不敵,似是找到漏洞,一鼓作氣緊逼靈蟬而來,片刻,将其手臂砍得汩汩流血,靈蟬馬缰脫手,跌落下馬,适時尉遲韫趕來,揮刀振落賊首手裡揮舞的刀,他卻乘機自馬背上一躍攀到馬車車頂上,褚青儀雙目登時充紅,扯開嗓子大吼,“靈蟬!!”
待那賊首跳下來踢下車夫,鑽進車廂,一個翻滾幾乎是撲在了褚青儀身上,死死掐住她脖子——褚青儀大喝一聲,拔了懷中的戒刀,雙目似乎在一瞬間彌漫上一層血霧,憑着動物般的生存本能,直直刺戳向來人的腰,深深入腹,而後扭轉一圈,那人的黑色衣袍浸染一淤深赤,血迹噴濺了褚青儀滿臉,賊首慘叫一聲,褚青儀連忙一把推開他,賊首跌落下馬車。
“褚青儀,你……”韋頌瞪大雙眼,忽而連聲猛咳,似是驚吓過度,病急攻心,一下子呼吸不過來,暈了過去。
褚青儀赤紅的雙眸恢複清明,心緒空茫地趴在車門外的木闆上,大口大口呼吸。
“娘子,娘子!”靈蟬遙遙大喊,她的手臂汩汩流血不停,還不忘急匆匆趕來保護她。
聽到熟悉的喊聲,褚青儀猝然擡眼,看到安然無恙出現在眼前的靈蟬,長長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小丫頭福大命大,她依舊沒事。
在偌大的梁國公府,真心待她的人隻有靈蟬了,她不希望小丫頭有一丁點兒事。
神經松懈下來的時候,褚青儀隻覺累極,趴在車上一動不動,耳畔乍起一陣又一陣嗡鳴,她打起精神費力辨聽車外動向,打打殺殺的動靜似乎變少了,于是她索性将臉貼在冰冷的車闆上,試圖清醒一些——就在這半恍惚半清醒間,褚青儀聽到窸窣的振翅響動,餘光間便瞧見一隻鹞子翩然飛了過來,靈巧地落到了她臉側的木闆上。
褚青儀側目瞧它一眼,怔怔心道,韋無咎是不是來了?
整顆躍躍躁動的心髒,終于安定下來。
她發現她原來是如此渴望他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