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儀給老仆寫了藥方,讓他先去找軍醫,她則去了韋頌卧病的客房,嘗試去找一找藥囊。
因入住臨時,家仆與護衛也皆有負傷,皆診療在前院,行李箱籠都堆在房内角落,無人整理。褚青儀翻找一圈,一無所獲。
又秉持着韋頌或許随身帶着的可能性,在挂衣服的木施上檢查了外衣、蹀躞帶,沒有,她輕手輕腳走向床榻,掀開帷帳,小心翼翼地在韋頌身上摸尋一番。
韋頌隻着雪白中衣,雙目緊閉,昏睡徹底。
少頃,褚青儀的手一頓,她在他的中衣衣襟處摸到一封信箋。拿出來展開一瞧,一支桃色小箋,是男女傳情、唱酬交往的浣花箋。紙箋上裹雜着若有若無的蘇合香,上作一首情詩,隐幽訴情,落款柴三娘。
褚青儀捏着信箋,枯坐榻前,怔茫良久。
回過神,她沒什麼表情地合上信箋,塞回韋頌中衣。
自胸口泛上來的惡心,徹底識清此人裝聖賢的虛僞,心裡隻剩一聲冷笑。
“娘子,娘子!”門外響起靈蟬的低喊。
褚青儀起身,拉下帷帳,走了出去。
她仔仔細細将靈蟬檢查一番,小丫頭受傷的手臂讓軍醫好好包紮了,脹青紅腫的腿腳也上了藥,褚青儀放下心,阖上門,示意她跟上。
“娘子你沒事就好!”
靈蟬自烏鞘嶺遇刺之後和褚青儀一直沒有正面說上幾句,褚青儀勒令她留在前堂診斷療傷,不必侍奉在側,她放不下心,包紮上完藥就立馬來找褚青儀了。
“這話應該我說才對吧。”褚青儀彎唇笑笑,溫聲問,“身上的傷要緊嗎?”
“不打緊!”靈蟬将胸脯狠狠一拍,依舊是一派生龍活虎,“我自小練雜耍受的傷比這多多了,不算什麼!”
拍完,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幾聲,她尴尬地傻笑撓頭,“嘿嘿,一天沒吃東西了,五髒廟不聽我話,非要打架!”
“我去給你煮碗馎饦吧。”
褚青儀忍俊不禁,找安遠驿的門吏問清後廚所在,尋去了驿站的廚房。
衣袖系上襻膊,褚青儀正煮着馎饦湯,尉遲韫聞着味就來了。
“誰在做飯?好香的面湯啊!”人未至,聲先到,“喲,是你們啊!”
尉遲韫闊步跨進廚房,一見是褚青儀和靈蟬,貴女衣袖挽束起,在大竈前手腳利落地揉着面團,當婢子的小丫頭卻是忍着口水饞兮兮地蹲在大竈前,隻偶爾間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添把柴火,一時覺得很稀奇。
他肚子裡沒多少文墨,稀奇來稀奇去,隻感歎出一句,“堂堂褚寺卿家的大娘子,梁國公的韋二夫人,居然還會做飯啊?!”
貴女們替夫君洗手作羹湯,也隻不過叫廚子下人們做好,添一撮鹽巴就算親手做飯了。
“我家娘子會做的多着呢!”靈蟬驕傲說道。
尉遲韫就笑,“你咋就不會?”
“我會啊……”靈蟬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這不是沒娘子做的好吃嘛。”
褚青儀不以為意地問:“尉遲都将要吃嗎?”
“要的,要的!”尉遲韫搓搓手,快步竄進來,跟靈婵蹲一塊兒,“說起這馎饦啊,節帥就很喜歡吃馎饦。之前我和節帥戍守沙洲的時候,有一家自于阗來的流民,做的馎饦特别好吃!那一對夫妻中年喪子,三個孩子皆亡于安西四鎮淪陷之時,後來節帥将安西四鎮奪回來了,那一對賣馎饦的夫妻卻再也沒見到了。節帥和我本還想去同他們說一句,于阗收複了,你們可以好好歸鄉了……”
尉遲韫絮絮叨叨地說着,褚青儀默默地聽,将面團切成面劑子,再拉成面片兒,一片片下鍋。
馎饦做好的時候,褚青儀盛了兩碗,靈婵和尉遲韫也不怎麼講究,坐在廚房裡的窄矮胡床上,捧着碗就大快朵頤起來。
“節帥……吃過了麼?”褚青儀試探地問道。
“應當沒有吧,”尉遲韫吃着馎饦,含糊着聲兒說,“褚娘子不若留一碗,我吃完了待會兒給節帥送去!他一定很開心!”
“我去送吧,你慢慢吃。”褚青儀一邊解襻膊,一邊說,“不夠鍋裡還有。”
尉遲韫:“好嘞!”
天色已擦黑,烏鞘嶺夜路難行,韋無咎決定在驿站住一晚,明日一早再重返城内。褚青儀将馎饦盛了一盅,用漆盤端着便去了他的下塌處。
他的房間門扉大開,一直有人出入,聽說他昨晚就徹夜布排,現今人在城外,依舊一刻不得閑。褚青儀在門口站定,往裡望了望,瞧見他眼下隐隐灰青,隻叮囑守門将士把東西送進去,沒多做打擾。
再回後廚,靈蟬已将碗筷洗收妥當,單獨留了一碗,在小爐裡文火溫着,說是給她的。
“娘子也一天一夜沒怎麼吃東西了吧!别隻顧别人忘了自己啊!”靈蟬笑吟吟地說。
褚青儀沒什麼胃口,但不想叫靈蟬掃興,笑笑說:“好。我想先沐浴了再吃。”
靈蟬:“那就在小爐裡溫着!娘子快快去洗罷,我去叫人一起給娘子打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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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儀沐浴完,去隔壁房看了一眼韋頌,他此刻半昏半醒,在昏沉間還時常咳嗽,睡得極不安穩。
老仆守在床榻前,見褚青儀便禀,“娘子,藥方依照您說的找藥商采買完畢,也找軍醫去配制了,郎君現在的情狀……”
“不打緊,你守着罷。”床榻上的男人諸般病情,褚青儀了如指掌,她淡聲道,“我去煮碗安神湯。”
再去後廚,靈蟬蹲坐在小爐前,看着馎饦湯。褚青儀顧不上吃,要去煮安神湯,被靈蟬兇巴巴地按坐于胡床上,盯着用了半碗馎饦。
“娘子總這樣,一忙就顧不上自己了。”靈蟬嘀咕說。
褚青儀彎眸笑說:“不是還有你顧着我嗎?”
靈蟬倏地鼻子一酸,想到白日裡的兇險伏擊,還心有餘悸,“那不是應該的嗎?我是娘子的貼身婢子!可娘子本該有郎君疼的啊!娘子為郎君忙前忙後,一刻不得閑,可是娘子得到了什麼?得到的隻有他天天冷言冷語一張臭臉!他身為一個男人,連娘子都保護不了,反倒兩眼一暈自己歇菜了,還靠娘子守在馬車前頭!”
小丫頭幽憤抱怨,市井氣的用語又有幾分好笑,褚青儀扯了扯唇,輕笑出聲,“你說得對。”
靈蟬猛地愣住。
平素她這樣說,娘子早就笑笑而過,說一句别管他,不再多言,偶爾提醒一句私下同我說說便好,在外切莫心直口快。
此時此刻,娘子都已懶得去粉飾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