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晖背着吉他走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主考官席位上的沈愚。對方微低着頭,正在專心看着手裡一份簡曆,右手虛虛握着一根黑色簽字筆,襯得那雙手更為修長、骨節分明。陳晖餘光一瞟,沈愚一左一右,坐着一男一女,女人穿着件淡色連衣裙,披着波浪卷,渾身都散發着成熟知性的味道。而那個男的——
不如沈愚好看。
陳晖收回目光,簡單介紹了下,邊角上那個副導演就告訴他可以開始了。陳晖抱起他的吉他,坐了下來,擡頭看向那幾人。
沈愚就坐在他正對面,一個不小心,就是四目相對。
陳晖莫名有點緊張。
沈愚今天将原本偏分的劉海稍微打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有點遮住他的眉骨,也遮住了那一身耀眼的鋒芒,使他看上去——
年輕漂亮。
這四個字在大腦裡爆炸開的時候,陳晖覺得自己是中暑了。
他迅速調整狀态,輕輕撥弦。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時,沈愚悄悄握緊了手中的簽字筆。
七年前,陳晖還是樂隊主唱的時候,創作了大量流行搖滾歌曲,天馬行空的想象和恣意張揚的曲風曾為他赢得了不少忠實粉絲。
沈愚也不例外。
那時候,很多人都認為這支樂隊能長久地走下去,登頂隻是時間問題。可等來的,不過是繁華一瞬,分崩離析,最後無人問津。
陳晖現在唱的這首,是他最後一次登台,答應給粉絲的新曲目。那天,他高高舉起話筒,大喊着:“下次見!晚安!”
熱情高漲的粉絲揮舞着應援旗,高呼着他們的名字。
當時的陳晖以為很快就會再見,他興高采烈地接過那些應援旗,與台下的聽衆合影。可再次出現在大衆視線裡,他已經是污名滿身。
陳晖的思緒很快拉回到現實。
他本來不打算唱這首歌的,可是從前那些曲目,他已經唱不出那種夏天的感覺了,回憶起來,全是苦澀。
他開不了這個口。
沈愚靜靜地注視着他,聆聽着這首陌生的歌謠,大概也能察覺到那不為人知的苦悶與掙紮。
一曲唱完,陳晖起身鞠了一躬,接着就默默等待着沈愚出題。
他看向那位大導演,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微微抿着唇,神色有點凝重。陳晖有點慌,他想,沈導不會是憋了什麼大招吧?
可沈愚隻是單純地發了一會兒呆。
他昨天晚上沒怎麼睡好,做夢都在想象着今天重逢的場景。可如今,思念了許久的人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他第一感覺竟然不是激動、喜悅、感慨萬千,而是一種揮之不去的難過。就好像有人朝着他的心口打了一拳,悶痛不已。
沈愚慢慢地,用一種非常輕柔的語調說道:“假如,你在路邊遇到了一個久别重逢的,朋友,”
他明顯頓了一下,又重複“朋友”二字,他說:“他記得你,但是你一時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沈愚說完,江恕和小劉同時瞄了他一眼,一個若有所思,一個好像有些詫異,但兩個人都沒有表态。
陳晖腦袋懵了一下,根本不知道要怎麼作答。
這道題對他來說,難度太大了。
他想起培訓老師說的,如果不知道要怎麼表演,可以代入一下自己的生活經曆。可他活了二十幾年,遇到的人數不勝數,要說朋友也有那麼幾個,但符合沈愚條件的,還真,沒有。
陳晖犯了難,隻聽沈愚又道:“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選擇我或者劉導做你的搭檔。”
陳晖聽了,定定地注視着他,仿佛沒聽明白一樣,有些發愣。小劉好心安慰道:“沒事兒,随便說說,别緊張。”
這麼一說,我就更緊張了。
陳晖心裡直歎氣,硬着頭皮往前走了幾步,舉起右手,露出當年他在舞台上的招牌笑容:“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
好社死。
陳晖後背直冒冷汗,他甚至不敢去看沈愚的眼睛,怕對方瞪他——雖然作為大導演,這點忍耐力應該還是有的。
可陳晖心虛啊,心虛得連下句台詞怎麼說都沒腦子去想,手一縮,背到身後,就跟罰站似的立在沈愚跟前。
“噗。”一旁的江恕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笑,小劉和一邊的編劇也忍俊不禁,隻有沈愚平靜地與他對視,沉默片刻後,說了句:“一般,你呢?”
陳晖啞然,張着嘴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沈愚等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辛苦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好,謝謝沈導,謝謝各位老師。”陳晖如蒙大赦,又鞠了一躬,匆匆收了吉他,頭一低,兩三步就溜出了門。
江恕打趣兒道:“歌唱得不錯,就是演技不行。”
“這道題對他來說有點難了吧。”小劉提出了不同意見,“非科班出身,又是來競争一個龍套,我們不用卡這麼死。到時候鏡頭都在男主身上,他就是個背景闆,歌唱得好聽就行了。”
“那得問問我們沈導願不願意了。”江恕開着玩笑,他知道沈愚是個追求極緻的人,對龍套的要求可不會那麼簡單。但沈愚并沒有立刻表态,隻是将陳晖的簡曆放進了一邊的文件袋裡,說着:“下一個吧。”
陳晖出了門,徑直穿過攢動的人群,一個閃身進了安全通道,“噔噔噔”跑下了樓。他實在太緊張了,以至于到了樓下,他還在不斷地深呼吸,來平複自己躁動的心髒。
沈愚不愧是大導演,演技也那麼出挑,一個眼神就差點讓他丢盔棄甲。
陳晖從未見過那樣的,溫柔、關切,甚至是充滿愛憐的眼神。沈愚就好像看穿了他的一切過往,看透那些隐秘在歲月風塵裡的種種不堪,就好像在真情實意地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