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問題?他哪兒會啊?他連一句完整的台詞都說不明白。
陳晖很為難,想了半天,回答道:“難,很難。”
對他來說,演什麼都很難。
陳晖眼睛一閉,想起之前的表演老師對自己的評價,他說:“因為你演的都是身邊的人,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普通人,這種反而是最難演繹的,因為經常見到,所以最容易忽略。一些細節你根本不會去揣摩,去深思,這就會讓你漏洞百出。”
陳晖認真回憶下,說着:“你永遠是在模仿,而不是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沈愚聽了,輕輕笑了聲:“是哪位老師教你這麼說的?”
陳晖有種被看穿的窘迫,可他也隻能幹笑兩聲,如實回答:“以前一個教我表演的老師說的,他說,我就是那個連模仿都不會的差生。”
屋裡斷斷續續起了些哄笑聲。
可沈愚沒有笑,他沉靜如水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陳晖,好一會兒才慢慢垂下眼簾,微微點了個頭。陳晖如釋重負,一屁股坐了下來。
後面就是丁奇了。
他也是個新人,這回報名,純粹是來湊熱鬧。他本人更喜歡話劇,以後的目标也是做個話劇演員,但沈愚的電影他也看過,确實是個很有天分也很有想法的人。
秉持着怎麼着都得見一見這位圈子裡公認的天才的想法,他就報名了。
丁奇看着就是個很爽快的人,沈愚沒有向他提問。
等這一圈“自我介紹”完畢,小劉發給每個人空白的A4紙,布置了這周的安排和留下的作業。
大意是會先上五天基礎課,第六天時要四人一組,完成一個五分鐘的情景劇。
“啊?”丁奇有點困惑,“直接打亂了嗎?我還以為是按照男一男二女一女二這種呢。”
不過再細細想來,這樣分也算合理。
因為競争最激烈的男女主,候選人就多達十來個,剩下的主要角色也不少,戲份越少反而就沒那麼多人競争了。
比如說陳晖這個龍套,就三個人。結果另外兩個聽說還要集訓,索性就不來了,去參加什麼綜藝選秀,準備打投出道。
陳晖半天都沒想明白沈愚的用意,丁奇在一邊科普他也沒聽進去,隻知道如果自己不能讓大導演滿意,就算隻有他一個人,也會被直接砍掉,換另一個人頂上。
“龍套要多少有多少,這麼大的項目,随便抽兩個人都能頂替你。”丁奇諄諄教導,陳晖似懂非懂地點着頭,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幹嘛。
沈愚卻在這時開了口:“集訓裡,所有的課程都是免費的,我的搭檔為大家請來了很優秀的老師,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在此有所收獲,提升自我。”
“也許有人會覺得,自己隻是跑個龍套,為什麼要上這麼多課,學這麼多東西。但我認為,學到了就是自己的,即使這次用不上,以後也能從中受益。”
他頓了頓:“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隻有你自己才知道,你究竟需要什麼,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要開啟怎樣的人生。如果你真的懷着要成為優秀演員的夢想,那麼從今天開始,就要全力以赴。”
陳晖覺得他話裡有話。
好想問問大導演,如果是迫于生計,被逼無奈才來集訓的,會不會挨罵。
陳晖抖了抖手裡的A4紙,莫名在想,沈愚一定是那種很熱愛導演的工作狂,因為天才和勤奮密不可分,能達到他那樣高度的,一定又有天賦又很努力。
陳晖想着,來都來了,可不能讓人瞧不起。
但這種捧高踩低的事情在圈子裡很常見。
陳晖也做足了準備。
他将那張A4紙疊好,和丁奇一同搭公交車回家。
說起來,丁奇比他小七歲,但兩個人挺聊得來的,站在一塊,氣場也相合。
兩個人很快熟絡起來。
比起陳晖那跌宕起伏的青春過往,丁奇的人生可以說一帆風順,喜歡話劇就順利考上了A大,想來一睹沈導風采,就真進了集訓。
幸運又可愛。
陳晖豔羨,但也沒有很失落。馬上就會有一個新朋友的認知,仍然帶給他無限的喜悅。
丁奇要坐的那班公交車先到了,他說:“我先走了啊,回頭我翻一翻我的教材,發電子版給你,你先看看,說不定會有啟發。”
“好,謝謝。”陳晖笑着和他招招手,和人道别。
陳晖坐的那路公交車,班次比較少。因為那裡是老城區,到這兒就比較偏了。
陳晖坐在站台的長椅上,眺望着遠處的落日。太陽就要下山了,像一隻熟透了的柿子,遠遠地嵌在高樓大廈的縫隙中。
好看,漂亮。
就是聽着耳邊車水馬龍的聲響,心裡面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要是今天背着吉他來就好了。
陳晖有些懊惱,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順便去江邊轉一轉。
然後他就看見沈愚朝着這邊的公交站台走了過來。
陳晖大腦有點轉不動了。
他開始覺得遠處的夕陽暈開一層又一層的光暈,像水面鋪開的漣漪,正一圈又一圈将他包圍,使他頭暈目眩,使他昏聩欲睡。
陳晖愣了會兒,就下意識摸了摸頭頂,很好,沒有戴自己很喜歡的那頂鴨舌帽。
沈愚就要走過紅綠燈了。
陳晖又止不住在想,大導演應該不記得他這種小喽啰吧,隻要自己裝作不認識就行。
可明明前幾天才一起吃了薯片。
哦對。他的那一袋零食都被人順走了。
陳晖還在想入非非,沈愚已經到了這邊。
他并沒有很意外,小聲叫着:“陳晖。”
陳晖心裡咯噔一下,擡起頭,露出一個标準的微笑:“沈導。”
沈愚本來就是要坐公交車回家的。
他婉拒了江恕今晚請客吃飯的提議,打算早點回家休息。
他今天很高興,要一個人待着,好好消化一下這些躁動的情緒。
可是又見到了陳晖。
沈愚沒想到他也坐這條線,暗暗記下,這樣又多了幾個偶遇的門道。可人生不能全靠偶遇,總要有那麼個契機,拉近兩個人的距離。
要怎麼辦呢?
沈愚觀察了一會兒陳晖,對方卻以為他在審視自己,不由地緊張起來。陳晖不是個憋得住話的人,他直言道:“怎麼了嗎?”
沈愚搖搖頭:“沒怎麼。”
沒怎麼那幹什麼老盯着我?
陳晖想不通,難道是今天他的慷慨陳詞,打動了沈導?不能吧,沈愚是誰?什麼場面沒見過?還會在意他這點臨陣磨槍的小把戲?
陳晖琢磨半天沒想明白,就聽沈愚說:“上次謝謝你。”
“上次?”陳晖又怔了怔,沈愚莞爾:“散步的時候。”
“哦,你是說那袋零食啊,沒事兒,不用客氣。”陳晖還帶着點以前做主場時那種驕傲自信的勁兒,完全沒有此刻已經落魄了的自覺,甚至還說你要喜歡,下次我再給你帶。
說完,他才猛地想起來現在兩個人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有點紅了臉。
好在他這健康的小麥色的皮膚并沒有出賣他,沈愚一時也沒看出來,就應着:“好,謝謝你。”
沈愚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窩也深,睫毛下垂的時候自帶一種憂郁氣質,非常符合陳晖的某種刻闆印象。
一看就是主角的那種類型。
陳晖光顧着神遊天外了,就忽略了先前的尴尬,點點頭:“不客氣,天天開心哦。”
這是他很多年前,散場時的口癖。
聚光燈下,他會真摯地祝每個到場的聽衆生活愉快,幸福美滿。
沈愚忽地一愣,思緒就被拉遠了。
他有一回,買到了簽售會的門票。
那是陳晖的樂隊第一次辦簽售會。
也是最後一次。
唯一的一次。
剛剛有了點聲色,就要馬不停蹄開辟市場。簽售會隻放了五百個名額,很快就被一掃而光。沈愚費了好大勁才搶到一張,就背着個老舊的書包過去了。
他那時候不愛打扮,隻求幹淨、整潔,再戴上一副眼鏡,看上去并沒有現在那麼引人注目。
他近視度數不深,可習慣性戴着眼鏡,這樣會顯得他比較有信服力。但陳晖可不這麼覺得,因為他記不住沒特點的人。
那次簽售會上,陳晖如沈愚所願,熱情洋溢地在他背包側面簽了句:“祝您生活愉快。”
那時候的沈愚,沒有求事業如日中天,也沒有求否極泰來,聲名遠揚。
他隻希望自己開心點。
見到陳晖的時候,他心裡壓抑許久的陰霾,就慢慢地,一點一點散去了。
沈愚從回憶中緩過神,見陳晖一頭霧水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發了有一會兒的呆,笑笑:“謝謝,集訓加油。”
“哦哦,好的。”陳晖連連點頭。
公交車到站了。
陳晖先站了起來,朝他招招手:“走了啊,沈導,明天再見。”
他以為沈愚明天還來。
可實際上沈愚明天有别的工作,是不來的。
但聽了這話,某人還是點點頭,笑着:“好,明天見。”
陳晖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又朝他招招手,再次說了聲“拜拜”。
“嗯,再見。”
沈愚目送着那輛公交車駛離站台,然後打開手機,看了眼日程表,悄悄在“開會”那欄下面加了一句“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