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藏鋒妥當地安排好了每一個人。
時繭彼時半坐在病床上,聞言抓緊了被子,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和骨頭凸起,細的、窄的,覆在上面的薄薄的皮膚有着一種大病初愈的蒼白。
本家和世交的長輩親友們大多是高等級Alpha,不便登門探望,在視訊裡表達了對他的關心。
“唉,這孩子怎麼會……真是可惜了。”
“是啊,老大在上議院,小溫是領養的,時家正等人接班呢……他這樣以後怕是很難立足。”
“真佩服他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要是我一夜之間從S級Omega淪落成E級Alpha,我肯定承受不了這種落差,還不如死了算了。”
“挺可憐的……”
“可惜……”
當那個登記官也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時,距離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餘十天。
然後現在,被牧野當着幾十個人的面,重新翻了出來。
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哪怕正打着瞌睡的也被旁邊弄醒,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四面八方彙聚到那一點上。
教室裡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默,隻有空調外機嗡鳴的悶響,隔着窗戶随陽光一起悶熱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時繭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順着牧野那句提問,把二次分化以來經曆的一切壓縮在幾秒裡走馬觀花一樣地重看了一遍。
他其實以為自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有那個理論嗎,戒斷保護機制,身體在經曆了巨大的痛苦之後會主動自救,大腦下意識回避遺忘這段經曆。
然後時繭發現自己是這個機制的漏網之魚,混亂的思維和斷裂的記憶隻在那一晚出現過,那之後直到現在,他的記憶都如葉脈般清晰,清楚地記得每一個最微末的細節,甚至記得誰說過什麼話,記得他們說這話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同情,可憐,遺憾,憐憫……很多種。
都是時繭不需要的情緒,但心地善良的人們總是會大發慈悲地送給他,就像下班回家的途中好心帶給流浪小貓食物。
其實流浪貓抓老鼠也能吃飽。
牧野等得有些不耐煩,同時有種不知道為什麼會生出的不安,他煩躁地翻了翻教案本,正想越過時繭點其他人的名字,忽然一聲椅子在地上拖曳的聲音,那個清瘦的少年站起來,背挺得很直,拖出去細細長長的影子。
牧野愣了一下。
時繭的聲音是那種青春期男生剛變完聲、稍微帶着一點低啞,整體像冰水一樣,清清亮亮的。
他很淡地勾着一點兒笑,平靜地說:“報告教官,我二次分化結果是E級Alpha,沒有覺醒異能,登陸人口系統界面的時候,彈窗提示我可以到民政部門辦理輕度殘疾證書享受聯邦津貼。我不清楚第一軍校為什麼要留下我這種不合格的學生,也許軍校也有照顧扶持殘疾Alpha的指标?”
很坦然地就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衆,說自己是E級Alpha時,鎮靜地像在分享學術觀點。沒有很多人預想中的難堪窘迫然後發火痛罵,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像一面鏡子,沒有暴露出本主的懦弱和卑怯,反而倒映出一些人扭曲脫軌的心态,把那點惡劣心思暴露無遺。
時繭自己就已經把最難聽的話說完了,以至于牧野啞口無言了好一陣子,回過神後心情有些複雜地讓他坐下了。
其實在看見時繭拉開椅子站起來那一刻,牧野心底就莫名生出了幾分後悔。說到底在二次分化成E級Alpha這件事上,時繭沒有任何錯,甚至他算是一個不幸運的受害者,他因為那點沒由來的火氣沖動下點名讓對方分享當時的感受,實則算是相當過分的舉動。
即使時繭看起來完全不在乎,但事實就是,在權貴後代和高等級Alpha縱橫的第一軍校裡,一個E級的Alpha處境将會非常艱難,而這種局面完全是由于他的一己之私造成的。
就像時繭初來乍到時辯駁的那樣,牧野不得不承認,他的确在以權謀私,對這個他看不起并深深厭惡的公子哥“濫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