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兩個室友的關系也沒太大進展,偶爾能和付岩多說幾句話,但隋邊自從摔門而去之後對他的态度比從前更加惡劣,譏諷嘲笑是常态,時繭越不搭理就越起勁,像是要極力否定他曾說過的那句“自作多情”。
這種社交上的主觀疏遠被時繭放大到整個陸空指,除了沈行川之外,他就再也沒有主動示好或被動接受過其他人,這些自命不凡的軍校生不像他以前學校裡那些熱情開朗的Omega,會因為他長得好看就樂此不疲地大膽拉手宣布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好朋友。
但他又的确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從學校每個角落裡傳來的視線,偶爾能捕捉到一些來不及隐藏的閃光燈。
他們從來不會對視,永遠隻是一方隐秘地窺探着一方。
時繭覺得自己大概能猜到原因,他的等級在第一軍校裡是個天生的異類,就像富人堆裡混進去的窮侍應生,紮眼又格格不入。而同一階級的人,自然要聯合起來把這個突兀的存在抹掉。
唯一的好處可能是因為每天都泡在這群Alpha軍校生糅雜的高濃度信息素裡,時繭對自己信息素的控制能力進步了很多,終于懂得該怎麼随心收放,對B等級以下的信息素免疫力也大幅提高,這方面進步可謂神速。
如果餘宸沒從第一軍區回來,時繭能保持着這種狀态相對平和地度過軍校四年。
但他不僅高調至極地回來了,還剛好趕上期中之後新增的單兵綜合素質科目,帶着許柏一進基地教室就直奔時繭而來。
“看來大小姐在軍校過得很滋潤啊,我離開這麼久,有沒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
餘宸單手撐着牆壁,前後都是課桌,形成了一個把時繭和外界分割的包圍圈。
他低着頭,一雙笑面虎的眼睛,餘光瞥到滿臉擔心朝這邊走來的沈行川,聲音放輕緩了一些,語氣玩味:“我記得我走之前和同學們囑咐過,大小姐性格比較高傲,非常讨厭朋友這種拉低檔次的東西,讓他們識相的都不要來打擾你。但現在看起來,總有一些人不那麼聽話,你說是不是?”
時繭皺眉,警告性地直視回去:“我可以陪你玩,少牽扯其他人進來。”
“但他似乎不這麼想吧。”餘宸邪氣地笑了笑,轉頭迎上沈行川,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麼似的,提前堵道:“聽許柏說你是班長?别那麼緊張,我隻是和時繭同學叙叙舊。你看我們聊得挺開心的——對不對,時繭同學?”
時繭抿唇,垂下的長睫斂去眼底的情緒。
他挪開了臉,抗拒從肢體語言裡表達出來。
沈行川聽說過時繭在公共浴室被餘宸霸淩,據說後者也是因為此事才被他父親喊回第一軍區,他不清楚對方在家裡有沒有被餘上将懲處,但想也知道太子爺在時繭身上吃了虧,不會那麼善罷甘休的。
“今天要開新科目,學校專門從軍隊裡請來現役軍官為一年級生指導教學,教官給我發信息說新老師馬上就到了,餘同學還是先回座位上坐好吧,不要影響到課上秩序。”
餘宸上下掃着他,半晌,莫名笑了兩聲:“在班長眼裡我也太不懂事了。雖然的确因為一些嬌嬌大小姐哭鼻子告家長的原因導緻我受了不少罪……不過放心,我怎麼可能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呢。”
餘宸出乎意料地好脾氣,轉身找離得近的位置坐下了,和周圍人有說有笑,似乎真的不再關注時繭。
高級Alpha帶來的壓迫感驟然消失,時繭卻仍舊保持着一種防禦性地姿勢,他非但沒有放心,反而更覺得古怪。
沈行川也摸不太清餘宸這陰晴不定的性格,隻能安慰道:“反正他又不能當着這麼多同學和新老師的面對你做什麼,放心吧。”
話是這麼說,時繭卻越發不安。他不明白餘宸那句告家長是什麼意思,和這個人相關的事,他分明從來沒對顧識雲之外的人提起過,也叮囑過他千萬不要跟他爸爸轉述。
時繭裝着心事,連上課鈴響都沒聽見,直到聽見Alpha們興奮的歡呼聲,他才下意識擡頭朝門口看去,隻一眼就愣住了。
餘宸也微微前傾,驚訝地看向來人。
這,這不是……
溫隅安身着和牧野一模一樣的黑色教官服,微笑着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拎着化妝箱、脂粉氣很重的Beta。
他似乎往時繭這邊看了一眼,面對學員們的熱情,笑道:“大家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溫隅安,取自一隅偏安的意思,今年24歲,畢業于聯邦第一軍校,現在第九軍區某部隊服役。在校和在役期間都曾榮獲聯邦級别軍事賽事射擊項目的第一名。受學校邀請,擔任你們在校四年期間單兵綜合素質科目的教官,在此期間我會傾囊相授,也希望大家能夠學有所成。”
話音剛落,基地教室空曠的場地裡立刻響起熱烈掌聲,沈行川帶頭叫好,激動得臉都漲紅,轉過頭興奮地對時繭說:“我去,學校居然把溫上校都招來了,他可是九大軍區公認的第一狙擊手啊!聽說他比賽的時候十連穿靶,把記分員都看傻了,視頻在網上幾億的播放量!”
時繭初時錯愕的情緒漸漸平複,繼而複雜,心想你不用跟我介紹這些:“……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他可是溫隅安,溫上校!S級攻擊型Alpha!”沈行川崇拜地看着講台上的溫隅安,滔滔不絕地給時繭安利他的英雄事迹,末了有些許遺憾道:“可惜現役軍官的精神體和SA(特殊能力)都是相對保密的,普通人無從得知,我還真有點好奇像溫上校這麼溫柔和藹的人,精神體會是什麼呢。”
時繭被迫聽他叨叨了好幾分鐘,眼睛都有些放空了,麻木道:“黑曼巴。”
“原來是黑曼巴……等等,你從哪打聽來的小道消息,怎麼可能是黑曼巴呢!他從來沒在非戰鬥狀态下釋放過自己的精神體,連聯邦最權威的八卦論壇都扒不出來!而且,他這種和善的性格,精神體也不太可能是毒蛇類的吧……”
因為我從小就嫌棄他的精神體是爬蟲動物,鱗片又冷又醜,所以他和他的精神體都有嚴重的外貌焦慮。
時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把真實原因說出去對方會不會相信。
躁動一陣後,溫隅安示意學員們稍安勿躁,溫聲講解道:“單兵綜合素質考察的是士兵脫離集體後在戰場和敵後展現出的戰鬥能力,更加注重個人能力的挖掘和培養,畢業後能夠進入特種部隊服役的軍校生無一不是單兵綜合素質這一項的佼佼者,小項細分為偵察與反偵察、槍械的組裝與使用、SA在實戰中的運用……”
時繭自認為這些東西都與他一個E級Alpha無關,聽得昏昏欲睡。
不注意下,溫隅安已經邊說邊走到了他座位附近,聲音在迷迷糊糊之間由遠及近:“我之所以把‘偵察與反偵察’這項安排在第一個科目,是因為作為一個陸空戰鬥指揮系的預備役軍人,應該明确細節決定戰局成敗。對于戰場,對于敵情,必須保持百分之百的敏銳觀察,不能錯漏任何信息。一個指揮官最優秀的地方不在于自身能力有多強,而在于犯的錯是否能夠比對方的指揮官更少。”
溫隅安說完,笑了笑,語氣放緩:“當然,初次見面,我不會給大家講過于大部頭書的東西,也不喜歡理論教學——這位是艾傑,特效化妝師。”
Beta向大家禮貌性地鞠了一躬,學員們好奇地看向他。
化妝師?他來能幹什麼?
餘宸翹着二郎腿,一句話就惹得Alpha們哄笑起來:“報告教官,是要讓我們僞裝成Omega特工,用美色勾引敵軍嗎?那我們是不是還要穿小裙子、高跟鞋,再噴點甜甜的香水?”
溫隅安對他下流的玩笑不置可否,笑道:“如果在收集情報或是深入營救等不得不僑扮僞裝的情況下呢?一個明顯接受過訓練的Alpha,和平庸不起眼的beta或是嬌弱無害的Omega比起來,你認為哪個身份會更容易受到懷疑,哪個身份更容易被信任?再換個例子,假如你在街上突發意外需要請求他人的幫忙,你會先拉住Beta、Omega還是Alpha?我想無論哪種情景,答案都是顯而易見的。”
餘宸被反駁後臉色有些不好看,時繭更是不适地皺起眉頭。
他知道溫隅安隻是說出了一個事實,Beta的确大多平平無奇,Omega也的确大多嬌軟可愛,但這個事實從一個大沙文主義的Alpha嘴裡說出來,無疑變了味道。
就和他說Omega天生就應該鎖在家裡,給Alpha做妻子時,給時繭的那種不适的感覺一模一樣。
他還在想着這些,忽然一隻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再回到餘同學剛剛的問題。僞裝的方式有很多種,外型粗犷的Alpha并不适合女性化的打扮,這種手段不僅起不到僞裝偵察的作用,反而還會被敵人一眼識破,或者被熱心群衆當作傷風敗俗的變态扭送當地公安局。我們一般推薦根據自身特征進行僞裝,如果相貌俊朗年輕,可以喬裝成青春陽光的學生;練了一身好肌肉,可以喬裝成健身教練;攻擊性相對不那麼強,就喬裝成Beta等等。”
“當然,如果有那個條件,能夠直接僞裝成Omega的話,那會是最好的選擇。”
時繭的心情随着溫隅安的話一點點跌入谷底,餘宸和其他聽了半天的Alpha這才反應過來教官想要做什麼,看向那人的視線不由得更加炙熱。
溫隅安從上而下地看入時繭的眼睛,那汪蒼藍裡有着明顯的一時半刻的錯愕。
反觀他笑容得體,語氣溫和:“那麼時繭同學,你願意為大家示範一下嗎?”
時繭餘光看到Beta化妝師朝着這邊走過來,放在空桌上的化妝箱打開後是很多風格各異的女裝,瞳孔不由得一縮,下意識地拒絕:“我不……”
從進基地教室起就仿佛互不認識的男人忽然彎下腰來,健壯的身體擋住了其他人窺探的視線。
他将唇湊在少年耳邊,噴灑出熱氣,輕昵而明目張膽地威逼利誘:“反正小繭以前本來就是Omega,不是嗎。”
那個“不”字卡在喉嚨,時繭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試圖在養兄的眼睛裡找出哪怕一絲半點的玩笑意味,存着不切實際的以為他會像從前那樣馬上說“逗你的”的天真想法,但沒有——
什麼都沒有。
溫隅安那蛇類的,冰冷而濕腥的豎瞳裡,隻有幾乎要将他吞沒的黑色。
一股冷意席卷全身,時繭感受到了比公共浴室那晚更大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