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不理解，龍不尊重，龍不祝福。

人類這種生物，壽命短短的，理想大大的，大到他們的生命無法容納他們的理想；想要的東西又多多的，多到他們的命運難以承載他們的渴望。

他們不像蟲豸，安于一隅；也不像飛鳥，志向藍天。他們總是既要又要，守着手裡的，望着眼前的，又惦記着遠處的。

他讨厭這種生物。

他贊賞他們的理想，贊賞他們的求知，贊賞他們的探索，但也僅此而已。畢竟一切都會随着時間流逝，像海邊的沙堆，海浪一遍遍沖刷後，什麼都不會剩下。

即使是離别的悲傷，最後也會歸于虛無，最後的最後，他連他們的名字都會忘卻。

隻有從其他人嘴裡聽到他們的故事，聽到他的名字，他才會意識到，哦，原來還有這樣一段事。

那些吟遊詩人吟頌的史詩，那些宮廷歌手念唱的歌詞，那些舞台演員表演的故事——他是不變的惡龍，他們是更疊的英雄。

……

龍沒回複她了。

艾麗有些不開心，氣鼓鼓地将預言之書扔到一邊，開始糾結到底要教杜林什麼。

先學一個天體魔法吧！多拉風！肯定能滿足他的虛榮心！

艾麗滿意地點點頭，抽出一張紙，開始塗塗畫畫起來。

她是天才，她的學生肯定也是天才！

看吧，人類史上未來閃閃發光的魔法天才正在升起！

……

杜林尋求肯定：“你的意思是，你要教我天體魔法？”

“沒錯沒錯！”艾麗海鷗啄薯條似的連連點頭：“怎麼樣，是不是很拉風！很酷！很厲害！”

杜林忍無可忍：“拉、拉風你個頭啊！你知道我連初級魔法都用不出來嗎？”

“初級魔法用不出來，和能使用天體魔法有什麼關系嗎？”出生後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中級魔法的艾麗撓頭。

杜林深吸一口氣：“……”

物種不同，無法交流。

她根本就沒意識到，這和讓甚至隻會爬的嬰兒去參加長跑比賽沒什麼區别。

好可惡的魔女！如果不是他知道魔女的确是這樣一種與人類有隔閡的生物，他一定會懷疑艾麗是在陰陽他！

艾麗絲毫不氣餒，一臉興沖沖道：“來吧，試試吧——你看，這是聚合、這是擴散、這是移動……好了，你已經完全掌握天體魔法的技巧了，快使用一個天體魔法試試吧！”

快使用你個頭啊！杜林又深吸一口氣，一遍一遍在心底勸自己：這是魔女這是魔女這是魔女不要氣不要氣不要氣他們是不同物種他們是不同物種他們是不同物種他們是不同物種他們是不同物種……

呼，好了，來試試該死的天體魔法吧。

盡管心裡這麼想，杜林還是報了一絲僥幸——萬一他真是天才呢？

但他當然隻是普通的人類，更不是什麼天才。

幾次嘗試後，他放棄了。

“我們再試一遍……嗯？”艾麗一轉頭就看到杜林蹲了下來，甚至将腦袋埋到了膝蓋裡：“怎麼了？”

杜林的聲音悶悶的：“我不想再努力了，當個廢物不好嗎？”

艾麗震驚：“為什麼不想再努力了，你隻嘗試了幾遍而已！”

“可是已經過去整整半天了。”杜林像一隻将腦袋縮進殼裡的烏龜：“一點成效都沒有……我都說了我不是這塊料。”

艾麗歪了歪頭：“這才半天而已，這有什麼？我當時學災厄魔法可是花了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杜林仰起頭看她：“可是人類的壽命可能都沒有一百年。”

艾麗眨了眨眼，茫然地“啊”了一聲。

人類的壽命可能都沒有一百年……她在心裡默默重複。

“所以，你看。正是因為人類的壽命短暫——當然，我可是要長命百歲的，我是說大多數人類。”杜林保持仰頭望着她的姿勢，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沒有那麼多輕易去嘗試的成本，因為我們的壽命實在是太短了，所以我們會放棄，轉頭去選擇一些能簡單到手的東西……我們不像你，有的是時間，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們隻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做有限的事情。”

這是艾麗這麼久來第一次聽到杜林說這麼長一段話，她幾乎有點暈字了，于是幹巴巴道：“嗯……啊，什麼，你居然不結巴了？！”

杜林第三次深吸一口氣。

世界上怎麼有人這麼會惹人生氣啊！！

艾麗看杜林臉色不太好，也意識到自己的失口，尴尬地哈哈一聲：“開玩笑而已，哈哈哈，不要在意……”

她撓着頭，試圖将這件事糊弄過去——像她過去幾百年間做的事情一樣，畢竟對她這樣的長生種來說，沒有什麼事是時間沒法解決的，如果有，那就一定是深仇大恨了。

艾麗隻是想确認一件事：“所以你真的不想再試試了嗎？”

“……”杜林沉默幾秒，終于忍不住：“我剛剛說了那麼多話，你沒有聽到是吧？”

“啊？”艾麗再次撓撓頭——宅了一百多年，這是她第一次擔心會不會秃頭的問題。“再來一次吧，反正現在還有時間。”

好吧，看來她完全不聽人說話。杜林又一次深吸一口氣，心想自己果然是脾氣很好的人。

“好吧，再來最後一次。”他才沒有報什麼希望，這次僅僅是為了哄魔女開心。

杜林重新拿起那一沓厚厚的手稿。魔女費了不少心血，隻是是對他這樣一點天賦都沒有的人來說，隻能是白費心血了。

但是她擁有幾乎無窮的時間，準備手稿花費的這點時間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