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響,火星偶爾飛濺到空中,然後緩緩熄滅。
“那我們還要繼續嗎?”法雷爾問出了那個關鍵問題,“既然知道這是一場龍的遊戲。”
說完,他又默默想,都走到這了,這個問題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
杜林沉默,片刻後,緩緩回答。
“我一直在想,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這場讨伐可能是假的,但我們經曆的冒險是真的。我學到的魔法是真的,你戰勝恐懼的勇氣是真的,我們之間的故事是真的。”他看向法雷爾:“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起因是不是謊言,還重要嗎?”
“……你忽然變得好熱血。”法雷爾忍不住說。
“别逼我罵你——站在艾麗的角度想想,她活了九百年,見過無數人類的生生死死。對她來說,我們的一生可能隻是一瞬間。但她還是選擇了和我們一起冒險,還是在我們遇到危險時全力相救。這難道不比所謂的‘真相’更重要嗎?”
“你真的這麼想?”法雷爾盯着杜林的臉,試圖尋找他撒謊的痕迹。
“當然。”杜林笑了,“至少在這裡,我不是乞丐之子。而我在一年前,還在擔心會不會在一個下雪天被凍死。”
一陣幾近窒息的沉默後,法雷爾笑了:“你說的對,啊,世界上能有多少人擁有我這樣的冒險呢?”
“什麼冒險?”
兩人同時轉頭,發現艾麗搖搖晃晃走到他們身邊,但保持着閉目的姿勢,仿佛夢遊。
“我們在讨論……”杜林有些尴尬:“呃,就是那個,你懂得。”
“讨論是否要繼續這場‘虛假’的讨伐。”艾麗睜開眼睛,藍色的瞳孔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深邃,“我隻是困,又不是聾子。”
她明明平時睡眠質量都很好,唯獨今天不怎麼樣。
氣氛有些凝重。
“梅芙說的沒錯,預言之書确實有兩本。我和法爾納特——就是那條龍,确實一直在通過書本交流。”
杜林忍不住說:“所以平時,你一直拿着書寫東西……”還真是調情啊?
艾麗輕咳兩聲,把頭扭過去:“隻是有好的交流。”
沉默是今晚的篝火。
終于,杜林開口了:“啊,其實我猜到了一點,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嗯,說實話,我沒什麼想法,如果真讓我選的話,我覺得繼續下去也不錯。”
“為什麼?”艾麗似乎有些意外。
“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人類壽命短暫,所以試錯成本很低。”
“你現在想說我們在犯錯?”
“不,恰恰相反。我想說的是,正因為生命短暫,所以每一個選擇都彌足珍貴。如果我現在離開,回到村子裡,過上平靜的生活。五十年後,當我老去時,我會後悔嗎?”
“會的。”他自問自答,“我會後悔沒有看到故事的結局,會後悔錯過了也許是人生中最特别的經曆。”
“但這是基于謊言的經曆,按照你的說法,它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那又怎樣?”杜林轉身面對她,“何況,你為什麼說這是錯誤的,關于錯誤和正确,難道不是親曆者,我,來定義嗎?”
“你呢,法雷爾?”艾麗雙手環胸,看向一直沉默的勇者,“你怎麼想?”
“我?”
“對,就你。”艾麗模仿他平時說話的語氣:“‘命運讓我怎麼樣’‘因為是命運’……現在你知道了,命運都是假的。”
“那豈不是更好了。”他看着跳動的火焰,像是在整理思緒:“我曾經以為,人生是被命運安排好的劇本。出身決定了起點,他人的期望決定了方向,社會的規則決定了終點。現在嘛,即使劇本是别人寫的,我依然可以選擇如何演繹。”
“就像現在,”他指了指周圍,“我們可以選擇憤怒地離開,也可以選擇坦然地繼續。這個選擇權在我們手中,這就是自由。”
“你不生氣嗎?”艾麗問,“被蒙在鼓裡這麼久?而且,你可是嘴裡一直喊着什麼命運啊之類的。”
“我想……我也是期望着這段旅行的吧,何況,是我自己束縛了我自己。再說了,我在關鍵時刻做出選擇,這個選擇定義了我是誰,是廚師之子?騎士?勇者?所以,現在就是我的選擇時刻。我可以選擇做憤怒的受騙者,也可以選擇做故事的講述者。我選擇後者。因為無論起因如何,這個故事已經足夠精彩。”
“即使結局可能不如人意?”艾麗問。
“結局好壞不重要。”
他站起身,雖然動作還有些僵硬,“我曾經憎恨命運,覺得它像枷鎖一樣束縛着我。可命運不是枷鎖,而是舞台。我無法選擇出生在哪裡,無法選擇會遇見誰,但我可以選擇如何回應命運的安排。”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即使這真的是命運的安排,即使我們真的是被操控的棋子,我依然選擇繼續前進。不是因為别無選擇,而是因為——這是我的選擇。我要歌頌這樣的命運。歌頌它讓我們相遇,歌頌它給了我們這段冒險,歌頌它讓我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自由。”
說完,他甚至長開了雙臂。
篝火噼啪作響,仿佛在為他的話語伴奏。
三人陷入了沉默,終于,艾麗鼓掌,幹巴巴地說:“好!鼓掌!”
“啪啪啪啪!”
不知何時忽然化為實體的瑪麗拍打着翅膀,嘎嘎地叫:“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