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像蠟一樣白,穿着羅緞面料的藍色連衣裙,領口系着蕾絲蝴蝶結,仿佛不小心穿上了洋娃娃的衣服,裙擺被撩起擱在膝蓋上,露出了——四條腿。
每一條腿都被套上了條紋襪和紅皮鞋,看上去有些瘆人。
經理對女人的面色視而不見,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輪椅:“感謝上帝,讓艾米莉找到了她的親哥哥——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們都是因為被家人抛棄,才聚在這裡。”
“麥克的媽媽,我的姐姐,給了我五千法郎,把他托付給我——我們都心知肚明,那是什麼意思,他媽媽不要他了。”經理說,“艾米莉是我在火車站撿到的。波利的媽媽是個瘋子,差點把鋼筆插進他的眼睛裡。”
他笑了笑:“即使是埃裡克那樣舉世罕見的天才,也被自己的親生父母嫌棄。”
“但我承諾過,如果有一天,你們找到了自己的親人——抑或是,願意收留你們的人,随時可以離開。我不會強留任何人。”
說着,他轉過頭,看向艾米莉:“對吧,艾米莉?”
艾米莉沒有說話,面龐像被蠟封住了。
經理卻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似的,高興地宣布,晚上會舉行一個派對,慶祝艾米莉找到了自己的親人,還承諾會請一支樂隊過來,給大家演奏舞曲。
所有人興奮地歡呼起來,又鼓掌又跺腳。
薄莉本想趁此機會,仔細觀察一下馬戲團衆人,昨天那個小男孩擠到她面前,叫住了她:
“波利,經理讓我和你去倉庫裡搬東西!”
薄莉隻好悻悻地收回視線,轉過身,并肩跟他走在一起。
去倉庫的路上,小男孩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
“你信嗎?那男的絕對不是艾米莉的哥哥。她肯定是雇了個人過來,冒充自己的親人。”
薄莉想起艾米莉蠟白的臉色,說:“……她為什麼要雇人當自己哥哥?”
“你蠢啊!”小男孩說,“當然是因為她是‘畸形人’,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站在那裡,就可以嘩嘩數錢——倫敦那邊有個畸形人甚至見到了英國公主!”
薄莉附和了兩句,内心卻覺得這事肯定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馬戲團經理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放走一個搖錢樹,僅僅是因為她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就在昨天,他還在鼓勵兩個孩子自相殘殺。
等等。
她差點忘了,埃裡克年紀不大,頂多十六七歲。
……她居然被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吓得動彈不得。
但想到他逐漸逼近她,白色面具後眼睛冷漠而空洞,刀鋒懸在她的臉頰上方,似乎随時會捅穿她的喉嚨,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他完全是一頭不通人性的野獸。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了。
小男孩口中的“倉庫”,其實隻是一輛篷車,充斥着刺鼻的黴腐味。木箱與木箱之間,已經有了蛛網。
置物架上積着厚厚的灰塵,上面放着一排廣口瓶,浸泡着大小不一的動物肝髒。
搬東西是個力氣活兒,薄莉和小男孩都沒有說話,一時間隻剩下篷車木闆咯吱咯吱的響聲。
還剩最後一個箱子時,小男孩借口說要撒尿,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
薄莉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回來。馬上要到中午了,她隻好把那個箱子打開,一件一件地往外搬。
裡面似乎是一些獵奇展覽品,比如,人魚的骨架、巨人的手骨、被詛咒的畫像、被惡靈附身的布娃娃……搬到最後,她甚至看到了一個胎兒标本。
那是一個不到手掌大小的胚胎,渾身光滑黏稠,宛如裹在一層膠狀薄膜裡,已經可以看到五官的縫隙,似乎随時會睜開眼睛。
薄莉不想細看這東西,正要關上箱子一起搬出去,忽然發現瓶身上貼着一個标簽:
“‘四足女’艾米莉意外誕下的孩子。感謝她允許我們制成标本,向世人展現上帝的手筆是多麼奇妙!即使是畸形兒也能孕育生命。”
薄莉看得遍體生寒。
聯想到小男孩口中“畸形人的受歡迎程度”,她很難不往陰暗的地方想——艾米莉懷孕了,不想再待在馬戲團,于是,經理利用某種手段使她流産,再把她的胎兒制成标本,供人觀賞。
這樣一來,艾米莉的臉色為何那麼蒼白,為何始終一言不發,也有了解釋——
最重要的一點,經理對利益如此看重,連艾米莉的胎兒都不放過。
他真的會放艾米莉離開嗎?
或者說,他會讓任何一個成員離開馬戲團嗎?
标本瓶密封得很好,薄莉卻覺得裡面的溶液透過瓶身浸透了手指,鑽進了血管裡,在她的耳邊簌簌爬動。
十幾秒鐘過去,她才意識到,那是恐懼到極點的感覺。
冷靜,冷靜。
她強迫自己壓住所有恐慌的情緒,把這一切當成一個恐怖生存遊戲。
通關條件:逃出馬戲團。
已知人物信息:經理、麥克、艾米莉、小男孩、埃裡克。
經理是個唯利是圖、心狠手辣的變态;麥克是經理的侄子;小男孩看似老成,實際心智簡單。
艾米莉的遭遇令人同情,不僅腹中胎兒被制成标本,連本人都疑似被經理賣掉——那個瘦高男人絕對不是她的哥哥。
但艾米莉行動不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幫她逃出馬戲團。
兜兜轉轉,她的選擇又隻剩下埃裡克一個。
這個馬戲團詭異得要命,僅憑她一個人,是不可能逃出這裡的。
她必須拉上埃裡克。
即使他是劇院幽靈,随時有可能陷入殺戮的瘋狂,她也得硬着頭皮拉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