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冰此舉當然失禮,可她顧不上,大不了回頭領罰便是。
說完便面若冰霜吩咐鳳甯,“陛下膳後愛喝一口酸梅湯,你去瞅瞅好了沒?”
鳳甯感激地看她一眼,颔首離去了。
秦毅這廂有些惱羞成怒,與裴浚道,
“陛下,這妮子膽子好大,她這是禦前失儀...”
除非皇帝開口,禦前議事,可沒女官插嘴的份。
見秦毅擠兌女兒,那頭梁杵頓時不幹了,朝皇帝的方向供了拱袖,瞪着秦毅道,
“冰兒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侄女,她親自給你夾....夾菜怎麼就錯了?”
衆所周知,戶部尚書梁杵有些口吃。
他吵不過秦毅。
裴浚明面上斥責了梁冰,讓她退下去,秦毅這才收口。
膳後,官員陸陸續續離開,鳳甯等他們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擰着酸梅湯前往養心殿,偏生在玉影壁處被人喚住了。
秦毅因為一樁衛所的貪污案被皇帝問話,走得遲了些,出來時便見那姑娘娉婷行來,
“你是哪家的姑娘,本督怎麼不曾見過你?”
鳳甯對上那雙赤裸裸的眼神有些犯怵,人家是一品大員,鳳甯也不敢怠慢,便循着禮規,遠遠地朝他屈膝,“給秦大人請安,家父鴻胪少卿李巍。”
秦毅捋了捋長須,“哦,原來是李家的姑娘,你爹爹我也相識,當初你爹爹出使大兀,是我給他開得道。”
鳳甯不想應酬他,便幹幹笑了笑。
午陽下,那張臉被蒸紅了,豔若桃李,薄薄的血色嬌豔欲滴,恍若是一熟透的果子,隻消掐一把,便能爆出鮮嫩美味的桃汁來。
秦毅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美的人兒,午膳喝了幾口小酒,這會兒有些頭腦發熱,忍不住往前一步,離得鳳甯近了些,“我們兩府離得不遠,得空随你爹娘來我們府上坐一坐...”
玉影壁橫擋在養心門與禦膳廚之間,這裡的情形裡面看不到,午時太陽熱辣辣的,人都躲去了值房歇着,四周沒幾個人,僅有的侍衛即便瞧見了也無妨,畢竟秦毅言辭妥帖,無任何冒犯之處。
可鳳甯瞅着那盯獵物的目光,心中嫌惡之至,打算打着給皇帝送湯的名義脫身,忽然一行人從玉影壁後繞出,為首之人一身明黃龍袍,不是裴浚又是誰。
大約是被他救過一次,有着天生的依賴,鳳甯朝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裴浚沒有看她,而是笑容淺淺落在秦毅身上,
“秦都督怎麼還沒走?”
秦毅扭頭發現皇帝,趕忙躬身行禮,“陛下,臣正打算離去,認出這位李姑娘是李巍之女,臣曾護送李巍出使大兀,私下有些交情,見了他女兒少不得關懷幾句。”
這話很合情合理。
可裴浚閱過錦衣衛和東廠的檔案,知道這位秦都督的底細。
秦毅府上的十八房美妾少說有七八房都是搶來了的,有一年秦毅上街見一少婦貌美如花,生了奪妻的龌龊心思,為了逼對方和離,他着人引誘其夫婿賭博,将那小娘子給抵賣了,人就這麼進了秦府,待對方夫婿反應過來,尋到秦府,秦家反咬一口,說是那婦人勾引,你賣妻還賬怎麼好意思來要人,聲稱不怕對方去衙門告。
說白了就是以權壓人。
這種人,裴浚深惡痛絕。
裴浚這個人面上看着斯文清潤,骨子裡其實十分強硬,禦前的人也敢窺視,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于是問李鳳甯,
“你認識秦都督?”
鳳甯跪下搖頭,含淚道,“回陛下的話,臣女不識。”
秦毅見鳳甯落了淚,頓時急了,“哎呀,你這小姑娘是怎麼回事,我身為長輩關懷你呢,你怎麼還哭了?”
說完秦毅朝兩側羽林衛和錦衣衛攤手,滿臉無辜道,“陛下,不信您問一問這些将士們,臣方才可沒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呀。”
皇帝治罪也得講究個證據不是?
秦毅顯然是風月場所的老手,從不輕易露出狐狸尾巴,他料定皇帝奈何不了他。
可裴浚是誰?
十七歲隻身入京繼承大統,半路停在城郊,跟滿朝文武叫闆的人,誰吃得住他?
裴浚極輕地笑了笑,手裡擰着那串佛珠,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你要證據是吧?”
他就是将所有人心算得死死的。
秦毅已經發現皇帝眼神不太對,那是在笑嗎,那是皮笑肉不笑。
秦毅酒登時醒了大半,咽了咽嗓,幹笑一聲。
雖說有些犯怵,心裡依然底氣十足。
他是一品大都督,裴浚根基不穩,不敢動他。
但他料錯了。
沒有裴浚不敢做的事,當皇帝畏首畏尾,那他不如不當。
于是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那挺拔蘊秀的年輕帝王,懶洋洋将那串佛珠扔到秦毅身上,秦毅一下沒防住,佛珠就這麼順着他結實的胸膛滾到地上,散了一地。
不是要證據嗎?朕給。
随後裴浚神色一斂,寒聲道,
“秦國公秦毅禦前失儀,來人,将他拖去午門,杖責三十闆!”
秦毅臉色大變,來不及開口辯解,兩側的羽林衛蜂擁而上,迅速将他制服,拖出了養心殿。
以權壓人的人終有一日會被權勢打敗。
柳海見秦毅敢觊觎鳳甯,給氣了個半死,請旨督刑,有了大内總管親自照顧,錦衣衛打闆子自然不含糊,一個不小心打壞了秦毅下半身,這位仗着一些功勳在京城橫行霸道的右都督,就這麼成了半個殘廢,從此再也不能做男人了。
而鳳甯這邊,魂兒都快沒了。
還能這樣?
她記得柳掌印提過,這串佛珠是陛下心愛之物,可陛下卻因她毀了這串佛珠,鳳甯心裡如油鍋般焦灼,再擡眼,那人早已進了養心門,隻留下一抹明黃的衣角在豔陽下熠熠生輝。
嫌棄歸嫌棄,卻是護犢子得很。
鳳甯擦幹眼淚,提着裙擺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