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聽謠愣了一下,這才将雙手搓洗幹淨,動作慢吞吞地摘下帽子跟手套。
“顧醫生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别跟着去ICU了,回去休息吧。”
兩個小時的手術,顧聽謠疲倦不已,全身汗濕,發絲黏在光潔的額頭。
“嗯,是有點累了。”
*
“真是太累了,還要倒班盯着這龜孫。”
大峰邊抱怨邊灌下一聽桃子咖啡:“甜膩膩的,味道真怪,就我女朋友喜歡這玩意。”
“聞哥,你這是鐵打的身體嗎?太猛了吧,看你這精神狀态都不敢想象你身上這麼多傷。”
有人打趣湊上去:“多向你聞哥學習,每天都專注事業,别圍着小女友轉,身體自然強。”
大峰略吃驚:“聞哥居然沒對象,這不科學。”
周圍跟了他們一夜的見習女學生偷偷望了一眼陳聞徹,猶豫着要不要上去要個微信。
隻是陳聞徹雖然一副漫不經心的不羁模樣,但是不開口講話闆着帥臉還是有種生人勿進的冷冰冰。
特别臉上現在被大峰貼着的紗布滲着血,整個人又有股兇兇的狠勁,如果不是身上這套警服穿着增加親切感,平時看到也不敢随意上前。
陳聞徹拿出面包塞到大峰的嘴裡:“你跟曾複就是來降我的,一個兩個話真多,耳朵疼。”
大峰嬉皮笑臉地咽下面包:“還是聞哥疼我。”
陳聞徹踹了一下他的小腿肚。
林主任帶着謝思介從病房裡出來:“這是我們本次的主刀謝思介醫生,會由他負責跟進接下來的進度。”
謝思介發現陳聞徹正看着牆上的醫生簡介,他略一沉吟:“另外的主刀是我們科的顧聽謠醫生,她最近還有幾台手術要忙,所以後面的就不參與了。”
曾複颔首表示理解,陳聞徹颀長身姿靠着走廊牆上的扶手沒有說話。
他們談了一會,曾複發現陳聞徹全程都異常的安靜,明明剛剛還不放心一樣站在手術室門口盯了一夜。
現在又全然無所謂模樣,怪異的很。曾複送别林主任,轉身朝陳聞徹邊走邊說。
“你小子沒事吧,這傷真的不用開個病床住一下嗎?”
曾複原本還隻是開玩笑,走近了才發現确實不對勁,陳聞徹臉上有着不正常的紅。醫院背陰還開着很低的空調,涼飕飕的,他的額上卻有細密的汗珠。
陳聞徹睜開半阖的雙眸,眼底赤紅,凸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死不了。”
低沉的嗓音啞到不行,擡手想摸他的額卻被陳聞徹伸手擋住,手掌的溫度奇高着實把曾複吓了一跳:“你别發高熱把腦子燒傻了吧。”
陳聞徹微微弓着腰靠在牆邊,手裡還在玩着他的木墜子,輕抛又接住,一副絲毫不把曾複的焦慮、自己的身體放在眼裡的散淡模樣。
窗外的晨陽越升越高,暖黃的曦光躍入室内照到他泛紅的臉上,在鼻梁骨上留下很淡的陰影。
陽光也爬上了他身後公告欄裡的住院部醫生簡介。公共欄裡顧醫生的頭像笑容自信大方,跟陳聞徹抿着嘴角的病臉兩相對比,顯得陳聞徹倒像真的是病得不輕。
曾複看得心急:“走,去七樓,你這是工傷,趕緊給我住院觀察。”
陳聞徹被他用力架着隻能被動朝前,曾複看他的手肘跟腕骨還是紅腫不消:“也不知道給你貼膏藥的值班醫生水平怎麼樣,我幫你聯系小顧醫生吧。讓你見識一下她的能力,是真的藥到病除,白骨生肉……”
陳聞徹耳朵嗡嗡響,微擰着眉打斷他:“行了,念到爺耳朵疼,就去七樓。”
曾複見他終于配合,繼續加碼:“還是住院看看,不然我休假了,你也病着,我那些案件誰跟。”
陳聞徹斜瞥了他一眼:“這是另外的價格,得給我加錢轉高級病房了。”
曾複笑了:“加,我貼錢讓小顧醫生給你開。”
全身高熱,陳聞徹伸手扯下黑色外套的拉鍊,灌着晨風散了一點溫度。
大峰給他額頭貼的紗布被風吹得紮眼睛,幹脆一把也拽了下來。溫熱的血絲又開始往外滲,滑到眼尾,混着連廊的玻璃光,刺得利眸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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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初歇,住院部外罩着滿牆的爬山虎,透綠上點着光亮水珠,像是要沖洗掉連日不散的陰沉。
擰開水龍頭,顧聽謠俯身彎腰雙手捧着水,深呼吸沖了一把臉,自來水沁涼到凍得鼻尖發紅。
她拿出紙巾對着鏡子擦幹水珠,連軸轉了三天,眼下淡青一片,白色眼球布着幾縷紅血絲,本就冷白的皮膚因為毫無血色的唇瓣顯得更加慘白。
小何拎着一袋早餐,推門而進:“顧醫生,我男朋友給我們帶的早餐。”
顧聽謠将披散的長發挽起來,淡藍色的襯衫敞開一個口子,露出瘦削的鎖骨。
“謝謝,你男朋友有心了。”
小何吐了吐舌頭:“這是謝罪,昨晚他也出警了,居然沒找我也沒回我信息,害我擔心那麼久。”
小何遞給她的是醫院外面小有名氣的小籠包,面皮松軟,鮮肉多汁。然而顧聽謠隻是咬開一口,濃郁的肉汁膩得她有點反胃。她的胃一向不好,最近工作忙,飲食不規律,現在起着密集的疼。
放下包子,從抽屜裡拿出胃藥就着白開水咽下。
小何略帶擔憂地看着她:“顧醫生,你真的不需要請假嗎?”
顧聽謠彎唇朝她搖頭:“沒事,老毛病了。你給我看看今天的住院病曆本,待會去查房。”
小何趕緊從文件袋裡掏出剛做的記錄表,東西有點多,她翻找了一會沒找到,開始有點手忙腳亂。
顧聽謠溫聲:“不急,慢慢來。”
終于從一沓筆記裡找出記錄表,有些紙張掉落在桌面上,蓋在仙人掌的盆栽上。
顧聽謠彎腰撿起來,小何拍着腦袋:“對了,剛剛我男朋友說他們老大傷得比較嚴重辦住院了,林主任把他轉到我們這裡了。”
小何将記錄表遞給顧聽謠,發現她兩指并攏正擠着右手食指,迫出一滴豔紅的血珠。
“沒事,被仙人掌紮了一下而已。”
“顧醫生還是消毒一下吧。”
顧聽謠搖頭,抽出紙巾擦了一下,看了眼腕表時間:“時間差不多了,去查房吧。”
電梯數字一格格往上升,玻璃鏡裡顯出顧聽謠蒼白的臉頰,她長得高,寬松的白大褂撐在她身上顯得整個人更瘦弱了。
她用力咬了咬唇瓣,終于顯出一點紅色,不至白得吓人。
蹙眉伸手輕輕按壓着不斷收緊的胃,淺淺地呼出一口氣走出電梯。
他們按着順序查到八号床,小何發現顧聽謠的額上居然盜着汗,臉色比今早更差,彎腰起身還有點踉跄。想來也是,什麼樣的身體也熬不住這樣的高強度運轉。
面對小何擔憂的眼神,顧聽謠安撫一笑:“去完九号,我就回去休息。”
小何猛點頭推開九号病床的門,微側身小聲道:“這就是我對象口裡的全能老大。”
陳聞徹半身靠在床頭,額頭的傷口重新處理好,細長的點滴針管正插在修長的青筋微凸手掌上邊。
他聽到她們進來的聲音隻是淡淡擡眸看了一眼,便又繼續翻轉着手上的打火機。
曾複笑着走了上來:“顧醫生,打擾了,這是我們市局的陳聞徹隊長,燒了一夜,我怕會不會是手臂沒處理好的傷口發炎了……”
陳聞徹掀唇:“吵。”
曾複氣得拍了下他的肩膀:“熬死你。”
顧聽謠輕點頭:“嗯,我看一下。”
陳聞徹受傷的手靠着内裡的牆壁,他隻低頭看着手裡的打火機,好像拒不配合的病人不願意給顧聽謠看到他的傷口。
小何站在對側,有點納悶這人好像跟男朋友口裡的好說話老大形象不符,生病了還不配合治療。
顧聽謠的胃驟然一陣收縮,疼得她扶住床邊把手穩住身體。
“陳隊長,還麻煩您轉身給我看看傷處。”
禮貌、克制、疏離,隻是一個普通病人罷了。
握着床邊鐵杆的小手因為用力撐着,骨節都微微泛白,淡藍色的血管愈加明顯,顯得那樣的孱弱。
發現對方正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顧聽謠收回了手放在身側。
陳聞徹終于轉過身來,顧聽謠俯下身動作很輕地檢查他的傷口。
九号病床在靠窗位置,光線散在她的側臉,暈出薄薄的光暈,臉上的細小絨毛像春日白桃的絨,引得人想咬一口。
他的手曲着放在胸口處,眼前是她烏黑柔順的發頂,散着桃子發香,有發絲落在他的手臂上,像羽毛劃過心口。
撓得人心發癢發堵。
他不配合,手上動作不展開,隻挂在胸口位置。
顧聽謠隻能不斷稍近距離觀察。鼻間有很淡的煙草味,帶着薄荷清香,額間的視線過于強烈,像是審訊犯人一樣,一圈又一圈,密匝匝地罩着人不敢呼吸。
稍有差池,就要丢兵棄甲,城池盡失。
她加快手上的動作,擡頭動作過快不小心就撞到了對方的下巴。
一聲隐忍的悶哼聲。
四目相對,對方的眼睛宛如黑不見底的深海,瞳仁裡倒映着她發白且狼狽的臉龐。
慌張的大拇指掐着被仙人掌紮疼的食指位置,從指腹傳遞而上的痛覺令她穩住心神。
“抱歉。”
很淡的語氣,為自己撞到他的下颌骨而感到抱歉。
陳聞徹嘴角勾起很小的弧度,掀起眼皮盯着她看:“顧醫生對不起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