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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貳拾:多情卻似總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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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切莫為我立誓。”影憐笑着搖頭打斷他,“紅顔彈指老,我并不願意守着公子這一句誓言,将自己青絲熬白發。”

“姑娘這樣說,是不信我?”

“我一句玩笑話便引得公子立誓賭咒,公子情意我自然相信。”影憐輕聲歎了一句,歪着頭望到他眼中閃爍的亮芒,像被晃了眼,隻移開目光去看那些傾吐芬芳的茉莉,“可公子又會相信我這樣落花逐水之人的情意嗎?”

慕容翎覺得不解,搖着頭輕輕皺了眉問:“我從頭至尾都未曾生出任何鄙薄之意,姑娘又為何一定要這般妄自菲薄?姑娘便認定了我是個極度在意身份高低貴賤之人?”

“你我出生不同,境遇不同,自然并非同路人。何況即便公子不在意,可我卻實實在在是個嫌貧愛富之人。樂姬麼,自然得結交些金貴之人。”

那雙桃花眼中的光芒應言消弭,影憐知道自己這話終究達成了目的,可心中如錐刺針紮,又酸又痛。

慕容翎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這便是說,若眼下求娶姑娘的是昔年慕容獨子,姑娘便不會這樣百般推诿?”

“……是。”影憐說着閉上眼,又像是為證明自己所言由心,睜開那雙清亮的杏眼,裡面月影燈影皆揉碎成兩池潋滟,雖笑着,卻又似蒙着淚,“若還是峨眉初遇那年,便是為公子執笤灑掃,我亦樂在其中。”

慕容翎笑着問道:“傳聞中冷情孤高的蘇姑娘,當真會是這樣的人?”

影憐也笑着看他:“傳聞何足信?公子說知根知底方可結為夫妻而不疑,我便把真相告知公子:西泠樂姬蘇影憐,便是這樣一個拜高踩低的俗人。”

慕容翎看着她,許久被自己溢出眼眶的一滴淚驚得飛快低下頭去,雙手輕輕托起影憐那隻說話間已經腫起來的腳,又輕輕揉了一下,輕聲道:“那年姑娘傷的也是這隻腳。”

影憐笑歎:“果然了,崴了一隻腳,往後便總要崴在這隻腳上。”

慕容翎沒有說話,探到錯位處,飛快地用巧勁将筋骨掰回。

影憐吃痛,那些蓄在眼裡多時的光影終于趁勢化成淚珠簌簌落下。

隔着輕薄羅襪的體溫遠去了,慕容翎起身,拱手向她行了個禮,道:“如姑娘所見,在下箭傷好轉,已能起身行走,明日便可動身離開。”

影憐知道他沒在看自己,也就不去管那些橫七豎八淌了滿臉的淚,道:“公子不必急于一時,五日後西湖賞荷,城中人的眼睛都放在我那條畫舫上,會有人趁機來冷煙苑接公子出城。”

慕容翎輕笑一聲:“原來姑娘早已為在下安排妥當,感激不盡。這些時日蒙苑中上下關照,此等恩情,來日定當報答。”像是知道影憐會開口回絕,他特地又補了一句,“尤其張姥姥看顧之恩。”

他要報旁人的恩,她自然攔不住。

影憐便輕聲道:“願公子此生平安順遂。”

慕容翎沒來由地覺得這句祝願好笑,垂着頭低聲笑了一會兒才又施禮離開。

影憐終于卸了力,雙手抱膝坐在那裡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間她有伸手喚他的沖動,甚至連手都探出去了,可下一瞬便被另一隻手死死捏回來,緊緊摁在胸前。

也不知這樣坐了多久,影憐的手腕被自己捏得紫漲,還是匆匆趕來的張姥姥給她披上薄衣才将她喚回。

“我方才見慕容公子神色哀戚,便問了一句,他隻對我說他不日便要走了。”張姥姥捧着她那淚水漣漣的雙頰,愁道,“囡囡你為何不出言挽留他?”

影憐垂眼笑了一下:“姥姥,我又崴到腳了,好疼啊。”

“我這幾日冷眼瞧着他分明是對你有了情誼,怎的又……”

影憐這次望着她笑道:“姥姥,我疼。”

張姥姥給她揉了揉腳踝,心疼道:“從前醫鬼給的藥油還在,我去尋了給你擦一擦罷。”

言罷起身要走,影憐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可憐兮兮地哭起來:“姥姥,我真的好疼啊。”

張姥姥仿佛看到花離病逝那日跪在她床前涕泣不已的影憐,那時她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也是“姥姥,我疼”,心中更覺不忍,抱着她安慰道:“好囡囡,沒事,姥姥去給你拿藥油,擦了藥油就不疼了。這慕容公子若真是心冷如鐵也無妨,囡囡這樣的好樣貌,不必單單記挂他。”

影憐在她懷裡蜷着又哭又笑,嘴裡的話支離破碎:“我夜夜去看他,他能感覺到……他記起我來了,向我坦明心意,他竟說他對我有情……他說要三書六禮來娶我——他說……三書六禮——他不曾因為我身在煙花之地而有何……他不覺得我卑鄙輕浮……他……”

張姥姥聽得雲裡霧裡,松開手見她神色怔忪迷亂,便在她人中掐了掐,待她雙目又現清明才問道:“既如此,為何你二人都這般失魂落魄的?”

影憐的神志清醒了,笑着又流下淚來:“我回絕了他。我讓他信我對他無情無心,我讓他信我嫌棄他如今境遇,我讓他五日之後便走。”

張姥姥驚得說不出話來。

影憐扶着牆趔趔趄趄地站起來,逼自己用扭傷的腳撐着地走了兩步,疼得她淚流不止卻又覺得莫名快慰。她伸手碰了碰廊下懸着的空鳥籠,籠門大開:“他并非凡鳥,有朝一日定能振翅而至火燎九州,不是我這金紙糊的籠子能囚得住的。”

張姥姥恍然大悟,忽地又驚又怒,幾步上前質問道:“你何時聯系了錦莊?”

“前日挪了玉茗,晚上便有人飛鳥傳了個地址,昨日遞花箋時我便讓張媽媽遞了去。”影憐笑道,“姥姥你說好笑不好笑,那人帶回來的信竟能用我的雕版解出來,錦莊一直知道冷煙苑做消息情報生意的事。”

上一刻還在她懷裡哭疼的姑娘此刻卻如此陌生,張姥姥難以置信地看着她:“花娘子與張瞬有來往,錦莊自然知道冷煙苑的暗線,可花娘子傳遞消息是為在亂世自保,傳與你時也是望你能織網以保冷煙苑,可如今你卻用這些消息……撥弄風雲?”她越說越覺得痛心疾首,道,“我起先還以為你是因對那小公子有心才甘冒風險藏匿他于此,原來你一直在排兵布局?昔日慕容公與花娘子有恩,如今小公子走投無路,本可在這苑中避世,你卻要将他推至那風口浪尖去送死!”

“避世?如今天下亂局,人人都深陷局中,四海之内哪有桃花源可供人避世?”影憐笑着問道,“何況我夜夜去探看他,總見他睡不安穩,夢中又哭又喊,每一句都是對他父親族人的愧悔、每一句都是對他自己苟活于世的厭惡!姥姥你自己也見到過,提及慕容公、提及慕容氏的每時每刻,他那雙眼睛裡含霜帶雪的光,和獵殺時的鸱鸢有何不同?錦莊得他、金陵得他,一切都将與如今情勢截然不同。我救他是為昔年之恩,是因數年之情,是為助他洗冤雪恥,更是為信天下大義!”

她說着又撐着傷腳走到張姥姥面前,伸手拉住她,眼淚因痛越湧越多,眼中卻益發雪亮:“姥姥以為自花娘子走後,我苦心經營冷煙苑是為了什麼?花娘子養我、育我,程先生救我、護我,而我在消息往來中得知,有這麼一個人把她們都害了,你猜我會想做什麼?我應當做什麼?更毋論他對其他望族名士如慕容公所做之事。倘若這人對故人的利用戕害當真換得他曾允諾的天下太平,說成是小惡不掩大善亦可将就揭過——可他上位後世道如何,姥姥是過來人,難道不清楚?如此負心薄幸而背信棄義之人,如此置百姓萬民于不顧、放任九州生靈塗炭之君,他難道不該死嗎?!”

縱是在天高皇帝遠的冷煙苑,她這番謀逆之言還是叫張姥姥的身子顫了顫,忙伸手往影憐的嘴上一遮:“花娘子不願将從前之事告訴你,便是不願讓你心懷仇恨。你若真希望那位不得善終,為何非要指望名不正言不順的錦莊?為何不是萦雪閣?”

影憐輕輕推開她的手:“萦雪閣?那位閣主是誰,姥姥不知道?七皇子便是天縱英才,當真有能力還百姓以海晏河清,可他能、他敢背上一個弑父殺君之名嗎?” 她說着苦笑一聲,垂眼斂去眸中刀光劍影,“話已至此,我也不必瞞着姥姥了,從前我發覺錦莊之主于我這寓于一室的樂姬亦是遠在天邊,所以勤修音律歌調、詩文棋理,以求有朝一日因這花名得诏入京侍宴,在宴上伺機了我夙願。若我死前得見昏君血濺明堂,再次見到花娘子之時,便是她責我罵我,我亦不至愧不敢言。”

張姥姥聽得心驚肉跳,抓着她的手道:“這些年我知你明暗兩線都牢牢握在手中,隻覺你辛苦,你竟一個人默默盤算這天大的事?如何連姥姥也不告訴?”

影憐面上從容恬淡,輕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此事我一人所謀,所圖不成自當一人擔責。”

她猶豫了一下,擡頭時泛紅的眼角還是劃下清淚來:“我一己之身死不足惜,兒女情長更不值一提。我知慕容公子心中所想,自當成全他,亦是成全我。”

張姥姥拿出帕子給她擦臉,歎道:“你二人若當真所求一緻,又如何不能結為同心、互相扶持?你又何苦這樣傷人傷己?”

“眼下他羽翼未豐,我亦無力自保,我于他隻會是軟肋掣肘。”影憐盯着那缺月升至蒼穹之頂,輕聲道,“待來日他立足行穩,我的暗線也如蛛網密布、能保全冷煙苑乃至杭州百姓,若我與他有緣,自當再相見。”

八月初一,文人雅士聚于西湖,登畫舫遊湖,伴清樂賞荷。所有人詩興酒興齊發,得了不少佳誦華篇。宴會尾聲,湖心最後一攏荷花被盡數采下,其間有一枝紅白雙色,世所罕見,衆人一緻同意獻與宴會主人蘇影憐。每次宴會影憐都隻在楝花間中奏樂清唱,這次倒難得從珠簾後現身于人前,手捧雙色荷花盈盈欠身緻謝,惹得衆人撫掌驚歎,從此影憐又多了一個芙蕖仙的名号。

傳言随行畫師将這持花美人繪于絹上,回家後又特地重金購了十尺藕絲所織的菡萏綢,将此畫繪作三份,一份贈予冷煙苑以答謝影憐宴請,一份藏于畫室時時觀瞻以求靈感,最後一份卻不知去向。直至三年後錦莊正式入主蘇杭,莊主張承溯的随從醉酒後說在年前重建的慕容府中見過,言說雙色花绮麗難見、美人清麗如天上仙——可第二日酒醒後,這随從隻道自己酒後胡言,那畫上人他是在民間流傳的赝品副本上看到的,并未親眼見到原作。

然而傳言終究是傳言,醉語亦當不得真。

賞荷宴結束後秋雨如愁絲,影憐在宴上飲了些酒,腳傷亦未愈,踉踉跄跄地冒雨走到密室,果然人去樓空。

按照先前密信所言,來接慕容翎的是張承溯本人,張姥姥說她遠遠便聽到密室中有争吵之聲,一度擔心苑中其他人也會聽到這密室裡的動靜。

“但他終究跟着走了。”影憐坐在那紗帳中喃喃自語,秋雨寒涼,打濕了她的衣袖,緊緊貼在皮膚上像一層冰做的殼。她忍不住雙手抱臂,輕輕搓了搓。

她擡眸向站在門口滿臉疼惜的張姥姥故作輕松地笑開:“走便走了,這屋子終于可以灑掃一番,繼續我的消息往來了。”

影憐站起身輕輕哼着方才宴上彈的曲子,也是二人訣别之夜她練的那首。那夜她一早便知道慕容翎站在窗外,特意彈完整首才推窗和他說話,便是為讓他當完整聽這曲子的第一人。

宴上衆人皆通樂理,聽完皆是贊歎不已。席間有一老生老淚縱橫道:“此曲輕盈磊落,頗有從前花娘子之風,可我從未聽過。”

影憐應道:“先生好耳力,此曲正是花娘子生前所著最後一支。上月城中戒嚴時我亦得閑,便将這些斷斷續續的節阙補綴完善,終成此曲,也算全花娘子生前所願。”

衆人扼腕又感歎了一會兒紅顔薄命,老生也拭淚道:“方才姑娘奏曲,我恍惚間又見昔年佳人于楝花風中素手弄弦,果然是花娘子之曲。多謝姑娘讓我這年過半百之人又見從前青蔥歲月之景。”

在座皆是相識,都知道老生曾傾慕花離多年,乃至孤身至天命之年仍未娶妻,歎息間有人問:“此曲清妙,定能流傳世間,我們也當填詞以傳唱——不知此曲可有名?”

影憐正要答曰尚無,卻想起那夜慕容翎聞曲後所言 “輕盈有涼夜落花之感”,沉吟片刻,便出聲道:“此曲名為……‘錢塘花影’。”

“《錢塘花影》……好名字呵。”老生舉杯踱至船尾,向冷煙苑所在的方向以酒澆地拜了一拜,“斯人已去,尚留佳曲如芳魂香影,昔年錢塘舊識也得慰藉。”

情之所起不知所終,這樣魂牽夢繞一世,較于始亂終棄,可也算一種善終?

影憐哼着哼着,在鏡中窺見熟悉而蒼白的臉,這才發現自己又在流淚。

她坐在鏡前自嘲一笑,拭去眼淚:“鏡中何所似?錢塘一老翁。”

櫃上還放着自己拿給慕容翎的藥膏,盒子上青花描的枯荷自然和他來前一樣。影憐因為撥弄琵琶而泛紅微腫的手指撫上那冰涼的瓷面,輕輕拈了起來。

盒子輕飄飄的,看來他沒少被蚊蟲煩擾。

影憐想起他白玉似的頸子上确實總有幾塊紅斑,手腕上也有不少紅點,覺得滑稽,搖着頭習慣性地輕輕晃了晃空盒子。

有清脆的聲響,仿若軟玉輕叩。

影憐愣住了。

她緊緊閉上雙眼,像是怕看見什麼東西,用顫抖着的手打開盒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睜眼看過去。

果然那膏體已用盡,盒内被人仔細地用清水洗過,内壁光潔如新,仍舊殘留着數種香草辛涼的芬芳。

一枚鑲金的白玉佩,豐潤似羊脂、瑩亮如秋水,靜靜躺在盒中,擋住了盒底那叢與盒面不同的盛放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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