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懷裡是何物?”阮柒問出第三個問題。
李無疏臉色一變,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繡着“芊”字的香帕來——這是他上青樓捉拿方抱樸時,一位旖旎多情的芊兒姑娘所贈的香帕。
阮柒雙手環抱,等他的答案。
他張口結舌,現編道:“這是我師侄李刻霜的私物,我代為保管,見笑。”
阮柒半晌不答話,直到李無疏開始心虛,他才緩緩道:“你師門二人感情甚笃,令人豔羨。”
他這是信了?李無疏暗自捏了把汗,然後迷惑地想,我為什麼要捏一把汗?
“到你了。”阮柒道。
阮柒問的三個問題,跟鬧着玩兒似的。說是等價交換,卻相當于白送他三個問題,他甚至有點不好意思問了。
李無疏瞧了瞧阮柒抱在身前的劍,禮尚往來道:“此劍何名?”
“覆水。”
覆水劍沒有劍鞘,而是纏滿白色布條,如果不是握在阮柒這樣的隐世高手手裡,簡直叫人以為是一塊廢鐵。之前與李刻霜相鬥時,覆水曾現出劍身,劍凝雪光,樸素利落沒有任何雕飾,但當時并沒有人看清阮柒是如何出劍,以及如何收劍的。
李無疏習慣性嘴貧道:“這把劍一定很難收吧?”說罷意識到自己講了個很冷的笑話。
然而一聲輕笑捧場似的響起,阮柒淡淡的笑意從眼底傳到嘴角,彷如寒冬複蘇,天光驟晴。
李無疏看得呆了呆,隻聽對方總是緩慢的語調複又響起:“這算是第二個問題嗎?”
啊這……好狡猾的步虛判官!
李無疏無奈,爽快道:“算。”
阮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抛出了劍。隻見覆水劍光一凜,将白色布條整個兒震散,劍身于半空囫囵轉了數圈,發出清亮劍嘯,随後在一圈圈布條中墜下,回到阮柒手裡的時候,那一長串布條遊龍一般纏繞回去,與抛出前别無二緻。
李無疏簡直要為這一手好活鼓掌,要不是他還端着高深莫測的架子,真的很想試一下,自己能不能複刻這一招。
“第三個問題,”李無疏經過深思熟慮,決定提問自己最好奇最抓心撓肺的一件事,“步虛判官殺浣衣女的原因,當真如世人所傳是為救太素宗上下?”
沒錯,這個問題困擾李無疏好多年,比李無疏為什麼會重生還要重要!
阮柒眨了下眼,仿佛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個問題。他在唇間豎起纖長的食指,緩慢道:“天機,不可洩露。”
李無疏靠在樹上,歪頭一笑:“這個答案可不能作數啊。”
“那麼,算我欠你的。”
“哦?你要怎麼還?”
“會有機會的。太微宗地氣湧動,僅憑溢清同濟符制衡不是長久之計,你當想方法解決這個問題。”阮柒又看了眼他的佩劍。
李無疏也納罕地看了眼參陽,不知道這關參陽什麼事,好像阮柒格外在意參陽。
他回道:“這是自然。”
阮柒向他抛來一物,轉身離開。
李無疏一手接下,發現是阮柒先前在不凍泉邊截下的袖箭。
再擡首,人已不見,隻在空曠山谷中留下一句——
“你我還會再次相遇的。”
李無疏試了很多次,總算能夠讓裹住劍的布條不被震碎,但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讓它纏繞回來,實現“阮式歸劍入鞘”。他抓心撓肺,心想要不然下次見面,就讓阮柒教他這一手作為那個問題的抵償吧。
他沒有什麼真正的籌碼去交換線索,隻能用迂回戰術——先做朋友,等成了朋友,就可以無話不談。這三個鬧着玩兒似的問題,就當是與這位步虛判官交朋友的探路石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同阮柒對話,就像在與一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交談。
李無疏點點頭,對自己的戰術予以肯定,然後把那三個發揮不良的問題抛諸腦後。
雲洛山遍地可見枯枝敗葉,殘垣斷壁。
阮柒緩緩而動,一步十丈,行如鬼魅。
山風飛沙走石,一如當年民宅黛瓦之上,吹拂兩人衣袂的冽風。
短暫的交手,讓他們對彼此的劍術生出贊賞。
——此劍何名?
——覆水。
——這把劍一定很難收吧?
——何意?
——覆水難收啊!
少年覺得自己的笑話很冷,但是襯着阮柒刻闆的臉和一本正經的反問,就變得分外好笑,越笑越想笑。
命運是他股掌之間的把件,但他如何也捉摸不透,命運是怎樣将那個嬉笑不止的少年變成陰鸷的複仇者?今日在山林間對他歪頭一笑的李無疏,會卷入相同的宿命嗎?
客棧檐廊。
李無疏和白術面面相觑。
“妙手回春啊!”白術咬了舌頭,改口道,“啊不是,就是……就是那個意思,太神奇了!我明明看到它化了的,現在竟然完好如初。”
李無疏端詳着那枚袖箭,捏在手裡轉了個圈:“要麼,拆開看看?”
“怎麼拆?這是生鐵的啊。”
李無疏微微一笑。白術隻看到劍光一閃,甚至根本沒看到李無疏出劍,袖箭就變作兩片,不是橫着切的,是逆着箭頭縱切的。
“你說你在我一介醫匠面前秀劍法有意思嗎?”
李無疏拿胳膊肘撞他:“應惜時不在,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你們這屆最優秀的弟子?”
白術想了想,謙虛道:“差不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