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刻霜崩潰了。
他追蹤李無疏整整四年,可這家夥跟抹了油的泥鳅一樣滑溜,每回摸到點捕風捉影的蹤迹,眨眼又被這孫子給溜了。
他離李無疏最近的一次是在九儀宗柳宗主的白事上。他看到九儀宗發出李無疏的追殺令,便單槍匹馬跑來揭發柳無雙惡行,還沒見着各宗高管,就被李無疏僞裝而成的小厮迷暈了捆在船底。
後來據說李無疏當着道門十宗的面,奪走了九儀宗宗主信物。那是九儀宗宗主的發喪的日子,到場賓客自是不乏頂尖高手,而李無疏手執短劍裂冰,橫闖千軍之圍,如煞神降臨,無人能當。
衆所周知,道門共有十一宗,為什麼隻有十宗出席九儀宗的白事呢?
因為太微宗的光杆宗主正被捆在船底。
可想而知,各宗頂尖高手都攔不下的人,李刻霜又怎麼可能留得住。
而現在,他好容易才粘上李無疏,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李無疏逮走了。
李刻霜想要追上那兩名女冠,奈何他辟谷三日,無比虛弱,才要禦劍就摔了下來,還是阮柒扶了他一把。
“你就這麼看着他被劫走?!”
阮柒被他揪着衣領,也不惱,隻平淡道:“他未向我求助。”
李刻霜被他整不會了:“你與他同行,就是同伴。哪有見同伴遭難卻袖手旁觀的?”
阮柒道:“同伴?”
“你和他認識這麼久,不應該互相照顧嘛!”
李刻霜又想,這人認識李無疏這麼久,還能對李無疏痛下殺手,在李無疏陷入重圍孤軍奮戰的時候給他緻命一擊,怎有可能将李無疏視作同伴?
阮柒則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誰知李刻霜提劍就朝他砍來。
李刻霜分明眼見着砍到了人,手底卻是砍了個空。他一回頭,看到阮柒不知何時已經繞到自己身後。
“嗷嗚——!”
他怒嚎一聲,在樹上亂砍一氣。他知道自己反正傷不到阮柒,但打樹還是可以的,直把樹葉震得撲簌簌掉,不過因為辟谷手上無力,隻是在刮痧而已。
阮柒神色沉靜地注視着他的所作所為,沉靜到甚至透出一股超然物外的憐憫。
李刻霜騎着馬朝天心湖去,阮柒緊随其後,他全程冷着臉一句話都不跟他講。及至臨近目的地,才發覺氣候越來越幹冷,吸進的空氣仿佛能把鼻腔凍皴裂,吐出來的空氣幾乎要帶出鼻涕泡。饒是李刻霜身負至陽内功,也開始吸溜鼻子了。反觀阮柒,倒是沒覺得太冷的樣子。
現在是六月,路上竟然積了深深的雪,愈深入天心宗腹地,雪愈深。地面打滑,沒地兒換蹄鐵,隻得下馬牽行。他隻當是天心宗氣候本就如此,誰知來到一處城鎮,竟看到路邊有凍死的人。家家門戶緊閉,商鋪客棧皆已歇業,街上不見人影。
李刻霜簡直傻了眼,總不能為了探聽情況私闖民宅吧?
正為難着,隻見街角出現一個男人,頭臉裹着皮毛,穿得像熊一樣,正步履艱難地推着闆車挨家挨戶送炭火。
李刻霜上前問道:“請問兄台,此地天氣怎會如此極端?難道一向如此嗎?”
那人冷淡開口,居然是名女子。她說:“天要降罰于世人。你們這些仙道大能闖了禍,卻是我們黎民百姓先遭罪。”
“此話何意?”
女子哼了一聲,不理會他,推着炭火繼續向前。
李刻霜見她推得艱難,沒走幾步車輪就被雪裡一塊石頭絆住,便順手幫了一把,他雖然餓傻了,但是這點力氣還是有的。
女子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直到李刻霜幫着她将一車炭火送完,她才道:“天要黑了,夜裡會很危險,兩位上我家住一晚吧。”
李刻霜端着熱茶坐在火爐前,終于感到活過來了。阮柒則抱着覆水立在門邊,像個保镖一樣,正好堵住了門縫的風。
女子的丈夫在家備好了晚飯,張羅着照顧孩子和招待客人。
李刻霜辟谷,隻能看着他們吃,沒忍住疑惑,問她丈夫道:“你怎讓你妻子上街送炭?”
她丈夫唯唯諾諾地看了眼女子,沒有說話。
女子道:“男人家的,在家幹點家務帶帶孩子就行了。生了兩個都是男孩,半點用沒有!我在街坊鄰居面前都擡不起頭來!希望這一個是個閨女,好為我老陳家延續香火。”她摸摸微凸的肚子。原來她還懷着身孕就冒着嚴寒上街送炭。
李刻霜無比詫然,不敢多嘴,又道:“現在是夏天,天心宗怎會下雪?”
“六月飛雪,人道是有仙家大人物受了冤屈枉死,天要降罰。天災一來,先死的都是咱們凡夫俗子,你們仙道造的孽,卻要咱們來承受!這是個什麼道理?平日裡指望咱們供奉仙家,事到臨頭,誰管咱們死活。人凍死了一茬兒又一茬兒,天心宗不管,你們這些外鄉來的登徒子卻隻為那什麼于宗主而來。”女子說起這些來,變得滔滔不絕。
李刻霜對她的抱怨全然忽略,隻道:“仙家大人物?莫不是指李無疏?那這雪災豈不是前幾日才開始的?”
他不由想到六月初六李無疏身殒那日,赤墟大雪紛飛。本以為天心宗大雪和地氣有關,正如太微宗地氣異動,靠李期聲設下的溢清同濟符調理陰陽方才壓住山火,誰料這大雪竟是與李無疏之死有關。
“當然。”
李刻霜道:“如此嚴寒,不知要凍死多少人,你們怎不外遷?”
女子歎了口氣:“想走的早走了,不想走的還在指望上天歇怒。”
“你家為什麼不走?你丈夫孩子要怎麼辦?”
“走又能走到哪裡去?這裡越來越冷,别處定也越來越冷。咱們家貧苦,消耗不起。”
李刻霜想也不想就道:“太微宗氣候和暖!離此地也不遠!”
女子看了他半晌,才慢慢道:“咱們是平頭老百姓,過不了那勞什子結界。”她指的是止戰之印。
李刻霜知道自己說了蠢話,低頭不語。
女子的丈夫給阮柒端了杯茶。阮柒拿指背輕輕推開,示意不要。
李刻霜道:“對了,你剛才說夜裡會很危險?是指什麼?”
女子道:“夜裡有邪祟,食人魂魄。許多外鄉人在這兒被害了。”
“是什麼邪祟?”李刻霜忙問道。
這事兒在他事務範圍内!
“雪魅。”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