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跟着笑，“下回可不敢再這樣，奴婢吓得心都提嗓子眼上了。”

她聽了揶揄春枝，“你也有被吓着的時候啊？梨花快瞧瞧多新鮮呀。”

春枝噗地笑起來，“要不是礙着身份，奴婢替您給榮甯翁主兩耳光的，這不是對頭金枝玉葉，怕出岔子姑娘吃虧？倒回頭說起我來了，姑娘怕不是沒心沒肺。”

主仆嬉嬉鬧鬧一陣子，她彎腰笑的不行，擺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個大膽子的，且不說這茬，阿耶和大娘子還等着咱們呢，回屋把珠釵卸了臉也淨一淨罷，春枝你來幫我。”

春枝答應着，拉梨花一并進屋幫忙搭手，打水來給她淨面，梳個新式樣的發髻，又抹生肌膏在她臉上的抓痕處。

長生皮子白皙緊緻屬于那種天生水嫩的，在姑娘堆裡也出挑，卸了钗環和臉上的妝容，再照鏡子仍然是好看，銅鏡裡的妙人兒雙眼疊皮鼻梁俏挺，唇色飽滿豐潤，她拍拍臉，說，“原先黑瘦黑瘦的，沒想着有一天也能養的吹彈可破。”

春枝倒些雙花白面液在她手心裡，囑咐她搓熱了再往臉上擦，又說：“姑娘以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成日頂着大太陽勞作，黑是曬的，臉皮兒就是要養，養出來才好，和蔥白似的能掐出水兒來。”

她搓的手掌發紅，熱乎乎往臉上捂，由衷的笑，“好皮子是養出來的這話兒不假，早前郡上常從我這裡買米面的官姐兒，平素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是細皮嫩肉，白的在太陽底下都反光。”

簡單收拾過，長生就帶梨花和春枝往如意軒去。廊子間都連着避弄，避弄的側牆上雕刻着萬馬奔騰圖，東來領幾個雜役正在提水擦拭，見着她，東來停下手裡得活計給她揖禮，“姑娘，主君正等着你呢，怎麼這會子才來？是不是不舒坦？”

她說沒有不舒坦，問東來，“阿耶等許久了麼？”

“也沒有，”東來撓頭皮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模樣憨憨的，“主君回來有陣子了，說過些日子府上要來家客，叫奴才們把院子裡重新灑掃清洗一遍，姑娘快去罷，這兒髒着呢。”

她問，“家客？是誰呀？”

梨花接話回她，“是蘭陵老家倉米巷的二老爺，這回舉家來的長安，路怪遠的，大娘子還念叨着不逢年過節也沒有喪喜的，趕着這時候來也不知道是什麼事。”

徐崇廉老家在蘭陵，就是李太白詩裡提起的蘭陵美酒郁金香的那個蘭陵，地方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地傑人靈的，隻是他早年從軍離鄉背井，後來又忙于戰事就沒再回去過，老家裡頭有三個弟兄兩個姊妹，一家子兄弟姐妹裡除了徐崇廉有出息，其餘都是平常人家。兩個姊妹早早就嫁人了，姑爺一家是從商的，一家是種地的，兩個姊妹和姑爺都不是攀龍附鳳的性子，三年五載的才寄上封家書來。剩下三個弟兄，老二成天不務正業，老三是個妻管嚴，老四呢脾氣差到不行，扇風就起火炮仗似的和誰都處不好。

要來長安省親的這位二叔父，她在阿耶和大娘子口中聽過幾回，是個成日裡惹是生非大錯沒有小錯不斷的人。二叔父和二嬸嬸膝下隻有一個兒子，要喚她一聲堂姐的，比她小兩歲，是屬羊崽子的，聽大娘子說過，徐冘州性子沉穩，不大愛說話。她也期待能和自家的堂兄弟姐妹多見面走動，畢竟一家子親戚同氣連枝，多個親人多個照顧，乍一聽二叔父是舉家來的心裡也高興，隻說，“甭管什麼事兒，到底是親戚，我還頂想見見冘州弟弟的。”

從避弄出來就到了如意軒的院子，小院兒裡燈籠點的敞亮，不知名的秋蟲吱兒吱兒的叫着，秋夜綿綿，燈暈也有些朦胧了。

徐崇廉和秦氏坐在吃飯的八仙桌前，滿桌子豐盛的菜肴，見長生進屋忙叫她，“長生，快來，炖了養傷口的鴿子湯，是大娘子特地吩咐劉媽媽去弄堂殺鴿子的張家現殺的，趁熱吃。”

長生嗳一聲也沒客氣，到秦氏身邊的杌子坐下，拿筷箸和湯勺給自己盛一碗湯又夾兩片肉，順手給秦氏也盛了湯，問徐崇廉，“阿耶，我聽梨花說，二叔父和二嬸嬸要到長安來了是不是？”

徐崇廉點頭，“信裡頭說添了個姐兒。”他也沒打算詳說這件事，轉而問長生，“大娘子說你要去西京？那可是個荒涼的地方，長安十月都深秋西京隻怕已經大雪封山，那處偏攘天寒地凍的，不然等明年開春再去罷，到時候爹爹給你和大娘子撥一隊身手好的錦衣衛護送。”

長生把湯勺擱下，去看秦氏，秦氏無奈搖頭，她隻得跟徐崇廉道：“也不是光為了自己，今兒思荷表妹說了樁事兒，王姨父家中兄弟不睦攢了腌臜氣讓三表妹思莟受罪了，思莟表妹到底是年歲小賭氣出走了，聽說是去了泗水郡，女兒就想着沿途打聽打聽，找到人另做安置，還沒同大娘子說這樁，再有，聽聞永定王妃李允淑在醫術上頗有鑽研，我也想要個弟弟妹妹，天冷不冷又不打緊，女兒吃過苦不怕的，阿耶就準了罷。”

徐崇廉思慮半天，摸腦門兒，“咱們同王家到底沾親，他家拿女兒做出氣筒，這事情做的不對，你有這份心意是好的，也不能耽擱，明兒就收拾收拾去泗水郡找人罷。至于大娘子的身子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還是明年開春再安排去西京的事。”

長生知道阿耶已經在妥協了，便見好就收，大大的恭維幾句，哄的徐崇廉十分高興，一家人其樂融融用過飯，各自回屋睡了。

長生躺在被窩子裡，枕着手臂想白日在宮裡的事，覺得庭降真是比之前不一樣了，換了個人兒似的處處向着她。也不知道這會兒在做什麼，是在批折子還是已經睡下了？

庭降既沒批折子也沒睡下，乾和殿燈火通明，他托腮坐着，愁眉不展的。

廷牧催了幾回，說：“官家，都三更天了，歇了吧。”

他恍若未聞，喃喃：“到底如何才好呢？廷牧，你知道要怎麼才能生一場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