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打東邊田野間的天際線露出第一縷柔和的光,整個泗水郡府衙都被鋪上一層金,守門的衙役剛換過班,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打诨,猛地一個人栽倒在他們面前,兩個衙役把人翻過來一看,吓的面面相觑,忙不疊把人背起來送進衙門。
郡丞早茶喝了半口,聽完底下人的禀報差點把自己嗆過去,“什……什麼!錦衣衛千戶?”
衙役連連點頭,把一塊銀制腰牌捧給他,“人在劉家莊着道兒中了迷魂散,說是給活埋了半夜清醒過來撿回條命。”
郡丞摸摸腦門兒,沁出層細汗,心道:完了,要出大事了!他反應過來,忙穿上官服抱着烏紗帽往前廳去,一路上摔了好幾次,等到前廳門前,頓了頓咬牙硬着頭皮進屋,恭謹的到字識跟前呵腰,“泗水郡郡丞李開道見過千戶,不知道千戶到此有失遠迎,望千戶恕罪。”
昨晚上字識進村之後,就被人下了暗手,喝的茶水裡有迷魂藥不說,還莫名其妙給拖到荒地挖坑埋了。好在他底子好,當時身體雖然不能動可腦子還是清楚的,被埋下去沒多久,就從坑裡爬出來撿回條命,可之後藥效發作地厲害,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回村子裡救人,隻想着要把這事盡快告訴聖人,好不容易撐着到村頭,結果空空如也半個人影子也沒見到。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以他當差的經驗判斷,劉家村背地裡幹的是買賣人口殺人放火的營生,如此明目張膽毫不懼怕,多半官匪勾結,想完好無損撈把人撈出來,得走一趟衙門。
他剛才喝過醒神的湯藥,已經好很多了,想到聖人還生死不明,恨恨咬牙緊握住手中的劍,問郡丞,“朝廷給你撥足銀兩,讓你轄管一方,劉家莊的事郡丞可想好怎麼交代了?”
李開道嘭的跪下來連連磕頭,“這劉家莊買賣人口實在和下官沒任何關系,那村子窮,窮山惡水出刁民呐,每次有人口失蹤下官都必去劉家莊抓人,可律法有明文規定,隻要是沒出人命的案子,隻能抓進班房關十天半月,明知道他們買賣人口,也無法重懲啊。千戶明查!”
字識心裡氣的不行,這郡丞給自己脫罪倒是說辭一套一套的,若擱平時他早就二話不說拿人到提刑司了,可現在還得用着郡丞辦事,便擺手道:“你起來吧,長安城忠勇侯家的三姑娘被人擄到劉家莊,官家耳聞這件事,對此十分重視,郡丞若這回能立下功勞,往後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李開道忙道:“謝千戶提攜,下官這就帶人親去劉家莊搜人。”他起身,吩咐人去召集手底下的衙差,轉而捧着茶盞遞給字識,“千戶……稍等些時候,這就出發。”
字識接過茶盞,輕抿一口,便擱下了。
召集衙差也快,沒用多會功夫衙役就蹭蹭蹭跑回來禀報,說:“老爺,人都在院裡了。”
“知道了。”李開道應一聲,轉而滿臉堆笑問字識,“千戶,咱們現在就去嗎?”
字識點頭,起身道:“多帶些人,不然容易吃暗虧。”
“千戶放心吧,咱們都是常辦案的,跟劉家莊那幫二五眼不能講道理,得比他們更陰才行。”李開道胸有成竹,跟在字識身後出來前廳,吩咐院裡的衙差們:“都機靈着些,到了地方先抓人,把人抓起來再去救人,懂了嗎?”
一幹衙差齊聲應是,轉而齊刷刷先出了衙門。
外頭廷牧剛停下馬車到衙門口詢問,幾十個衙差打衙門裡頭蜂擁而出,闆闆正正站在門口,堵在他前頭,廷牧心裡正納悶,擡眼瞧見和郡丞一起出來的字識,蘭花指一翹,訝道:“你怎麼擱這兒呢?聖人呢?”
字識一見廷牧,忙跑兩步揖禮,“廷内侍,你怎麼來泗水郡了?”
廷牧掖手,嗯一聲,“可不是光咱家來了,官家也來了,卿等迎接聖駕罷。”
郡丞跟在字識後邊,腿已經直打顫了,他在泗水郡當郡丞當了快十年,老皇帝新皇帝誰也沒見過,從沒想過哪一天能見着天顔,這回可好,不光是見着了還是來興師問罪的!
字識趨前一步,到馬車前噗通一跪,“官家,屬下有罪,屬下弄丢了聖人,官家下旨殺了屬下吧。”
車簾子嘩啦一聲,吓得跟後邊跪着的郡丞直接趴在地上,頭頂上傳來愠怒又威嚴的聲音,“怎麼弄丢的?人在哪裡帶朕去!”
郡丞腦門上汗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闆上,抖得更加厲害了。
“官家,聖人在劉家莊失蹤了,隻怕是兇多吉少,官家不能再耽擱時間了,晚一步聖人就多一分危險!”
長生丢了,又丢了,庭降覺得這幾天他就像離弦的箭,眼見着就要正中靶心的時候,靶心卻又被撤離的更遠,怎麼他都到不了,他已經快沒有耐心了,他覺得再這樣下去就要瘋了。
郡丞在後頭顫顫的小聲問字識:“千戶啊,怎麼還牽扯到聖人?”他覺得他仕途走到盡頭了。
字識并未答話,隻是垂着頭,默默等着官家治罪。
庭降看着他,握握手,“你帶朕去。”
眼下不是治罪的時候,最要緊的是先找到長生,剩下的之後再說。
有郡丞帶路,他們很快就到了劉家莊。
天剛亮的冬日早晨,小村子異常安靜,衙差經常過來辦案,有一套自己的抓人方法,他們先是悄無聲息的抓獲了望風的村民,沒有通風報信的,牙婆們就不會有防備,他們輕輕松松就進了村子。
字識在前頭帶路,穿過幾個胡同到了昨兒他被迷暈的小院前。
院子裡兩個婦人罵罵咧咧的在說話,胖些的牙婆正用繩子捆着人,憤憤道:“這兩天也是邪氣,怎麼抓的淨都是些不老實的貨色,頭前那個要不是蒙汗藥下的劑量大,可真是誰也靠近不了,這個更糟心,連土牆都給挖了個大窟窿。”
“算了算了,别計較這個,土牆能再補,這樣标緻的姑娘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了,你沒瞧見買主今兒早晨看這丫頭的樣子,哎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另一個牙婆和着泥巴往牆窟窿上抹,“三千兩銀票呢,以後還上哪有這樣的好買賣?”
“也是也是。誰跟錢過不去?”牙婆把人捆好,拖着就往外走,冷不丁給人一腳踹在地上,吃痛的捂着腰嚎:“是哪個不長眼的活膩歪了,竟然敢打我?”
糊牆的牙婆一看來人都是生面孔,扔下泥巴大喊:“孫五,你人死了呐?有人打上門來了,抄家夥!”
她喊的叫孫五的漢子,拿着把斧頭從牆頭翻過來,人還沒往跳下就被字識狠狠一腳踹在臉上,一頭栽在泥巴裡。
昨兒就是這人給他喝茶把他迷暈的,他狠狠在孫五臉上攆了攆,反手又給了剛才喊人的牙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