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的慌了,直說哪有的事兒?又是哪個在她跟前渾說,叫他知道非割了傳訛人的舌頭不成。
打他人從西海子撈上來,頭一回睜眼,李允淑就已經是永定王妃,他壓根就沒見着人,她從哪裡聽聞說他喜歡過李允淑?何況,他壓根兒也沒喜歡過不是?這是誰,倒吃熊心豹子膽了,敢再這樣搬弄是非!
她說,“果然沒有麼?”
語氣裡明顯是不信的。
他聽她這麼說,定定瞧她的眉眼,指天誓日的鄭重道:“果然沒有,我若是在你以先喜歡過旁的人,便叫我傷毒發作全身腐爛而死。若是在你以後愛上旁的人,便叫我天打雷劈就是了。”
長生聽完一怔,羞赧的垂下了眼,“你用不上起這樣惡毒的誓,雖說真人神仙的誰也沒見過,可萬一是有的,再恰碰巧給路過的神仙聽去,你是官家,真應在頭上不體面。”
她哪有什麼壞心眼呢?就是想着上輩子他喜歡李允淑,這輩子突然轉性一時間不太相信。再一個,對李允善害她這件事耿耿于懷,約摸是執念,總想從庭降身上找回來,心裡明明知道這個庭降無辜,氣性一上來還是不管不顧,大抵不管是哪個庭降,她都心存芥蒂。
不過既然這輩子的庭降說沒喜歡過旁的人,她信他的。
見她态度軟和下來,他眉眼彎彎含笑問她:“可對我放心了?”
這是什麼可眉開眼笑的事情麼?他居然這樣輕佻她,她什麼時候說過對他不放心了?不對,長生有些惱怒,她什麼時候對他放心了?
長生的臉憋的通紅,這話叫她怎麼回?怎麼回都不妥當。
他也不急等她答話,往前挪挪枕着她躺下來,“這幾日趕路,囫囵覺都沒能睡上一個。”他在她肚子上拱拱,聞着似有似無的香味兒,覺得很舒心,“朕想啊,原本定下的婚期太長,還讓廷牧把日子提前些。沒成想碰上這許多事,日子耽擱着耽擱着竟就快到婚期,下月十八就是大寒了,紀光那裡若一切部署的好,咱們回宮就要祭告宗廟。”他閉上眼,有些懶洋,“長生,朕心悅你很久了,你說朕喜歡李允淑,可朕知道,朕早就知道了,朕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從來是你。你問朕為什麼非你不可?朕就是非你不可啊,朕最喜歡你。”
她躺在那裡,垂目就能瞧見他的發冠和英氣的眉眼,睫毛細長,心似乎漏拍了,她也不是不能原諒他,他都已經這樣了,她還要奢求什麼呢?身為帝王,他把能給她的,都給了,再繼續為難他,似乎是她不知好歹。
她長長籲口氣,回道:“那回長安,就成親罷。”
心裡隻說,若是以後他移情别戀喜歡上旁人,她就離開皇宮,總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能再像上輩子似得那麼傻。寸步不離守着他落不着好,她不是會算計人的,到時候宮裡嫔禦美人那麼多,她隻有被旁人算計當靶子的命,身份低下死就死了,當上皇後又死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她還等着他回話,他卻沒有動靜,她彎腰湊過去,庭降已經睡着了。她笑,這人枕着她睡倒是好意思,也不怕落了枕拗斷脖子。她拖着被子給他搭在身上,也不敢亂動,怕驚擾他醒過來。
就這麼躺了陣子,春枝蹑手蹑腳的又進屋來,笑着說自己閑不住,不守着她心裡就空落落的,小聲同她嘀咕,“剛才我跟衙門裡的人都打聽過,他們說正經牛馬市上,自願賣身入府為仆簽訂身契的下人價太高,而且身契還要過府衙,若在主人家傷着了或是死了,都是要過案子的,許多富戶不想在府衙留案底,就動歪腦筋買些沒有身契不知道來曆的奴仆,這樣的下人就是被打死了,也沒人知道。有買家自然就會有賣家,劉家莊就是這樣開始買賣人口的。姑娘,三表姑娘的下落我打聽着了,原是跟孫秀才成過親,但後來那孫秀才家太窮,表姑娘的腿又落下了毛病,他們家養不起一個大閑人,便轉手把表姑娘賣給賈家做了侍妾,東來是跟着一起進賈府的,李頭去賈府拿人了。”
她聽得難受,說, “原先我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虎狼窩,現在想來,我在王府井過的日子簡直是在天上。王嬸說撿到我的時候,比巴掌沒大多少,臍帶還是我娘拼着最後一口氣咬斷的,我娘斷氣前把我托付給王嬸,讓她照顧我。虧得王嬸是好人,王府井整個村都是好人,不然我早不知道死了幾回,别說還能到長安找阿耶。”她歪身子換個姿勢,庭降結結實實壓在她腹部,她也不敢挪動的太狠,輕輕蹬直些,打個哈欠,“春枝,你身上的傷疼麼?”
“不怎麼疼,奴婢皮糙肉厚,這點鞭子抽打的傷算不上什麼。”春枝看她不太好受,試探問她,“姑娘,不然還是把官家喊起來罷,這樣兩個人都不舒坦,也不知道是圖什麼。”
她搖頭,“都是為了我他才累成這樣,愛枕着我睡就睡罷。”擡頭看看窗子外頭,漫天的雲,“春枝,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兒的?”
春枝給她問住了,撓頭,“奴婢沒喜歡過誰,姑娘問我我怎麼省的?不過,”她傻笑一聲,“奴婢覺着大娘子對老爺就是喜歡,處處都是想着老爺,天暖怕老爺熱,天涼又怕老爺冷,還做老爺喜歡吃的油旋和甜沫,總也樂此不疲的做,大娘子明明都沒去過蘭陵府。”
春枝這麼一說,長生覺得愁腸百結。
說起來,她不像大娘子那樣溫柔可人,也從沒問過庭降喜歡吃什麼,更沒有在庭降喜歡的東西上太過注意。知道他喜歡吃驢打滾,還是因為給他湊束脩,帶他一起到市集上賣包谷換錢的時候,當時庭降盯着人家驢打滾的攤子兩眼直冒光,自那之後,每回她去集市都會給庭降買幾塊帶回去做零嘴。
那時候喜歡,大概隻是喜歡他那張臉,旁的就沒在意過了,也不知道她對庭降,到底是什麼樣的喜歡,糊裡糊塗就拜堂成親,糊裡糊塗就沉井而亡。
“也是。”她攢個大大的笑臉,“我以後要同大娘子好好學學才是。”
庭降直睡到申時才醒,他們用過晚膳後,廷牧和李頭便帶人回來了。
廷牧禀報說,主犯從犯都收監在郡衙的大牢,昨兒被埋的錦衣衛,除跟着字識的兩人,其餘人都平安無事,已經當值去了。
李頭把東來、柴子和王思菡一起接回了府衙,剛進屋,兩眼淤青的東來就抹一把眼淚,往地上一跪,說:“姑娘,我們回來了。柴子太吓人了,我怕吓着姑娘,我給他把頭包的嚴實着呢。”
柴子跟東來後邊跪着,整個頭就露出半個眼睛,看那露出眼睛的窟窿好像還是拿剪刀鉸開的。
看大家都平安無事,長生總算是放了心,隻說,“咱們不着急回長安,這幾天在郡衙歇息,你們都好好養傷。”
東來和柴子磕個頭,起來自退到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