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辮”差點被砸進懷裡的同伴帶趴下,和她們一起的男孩發出防空警報般的尖叫。
“天使”拍了拍男孩的肩,關上“防空警報”開關,半跪下來查看。
“她怎麼了?”迅猛龍也擔心地湊過來,“是不是豬猡人做了什麼?”
“沒事,貧血,常見病,還有就是餓太久了。”好心的“天使”看起病來,比三個鼠頭專家摞一起還麻利,“有沒有……”
他話沒說完,旁邊就遞過一瓶飲料。
這手……
“天使”裹緊了自己的小毛毯,躲遠了一點,大概實在沒控制住,他臉上露出了一點忍耐的表情,看着更憂傷了。
“不好意思,鄉下果,衛生條件有限——飲料是豬人車上翻出來的,”烏鴉瞥見旁邊一臉戒備的麻花辮小姑娘,朝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擰開飲料瓶往瓶蓋裡倒了一點,自己先喝了,“裡面沒有漿果不能喝的成分,就是糖有點多,介意嗎?”
“麻花辮”這才一言不發地接過去。
她長得像個乖乖的大洋娃娃,但烏鴉打開集裝箱時看得很清楚:當時警果迅猛龍正一臉悲壯,準備殉職,而被他舍命擋在身後的麻花辮卻伸出了一隻小手。
烏鴉再晚出聲一秒,警果先生就要讓保護對象推出來當替死鬼了。
一個心狠手辣的小朋友,有前途。
烏鴉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麻花辮把飲料喂給妹妹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倒是旁邊那很有男高音天賦的男孩細聲細氣地接話:“她叫茉莉……”
烏鴉看向他:“你呢?”
男孩瑟縮了一下,但碰到烏鴉的目光,他膽子又大了一點:“我……我叫五月。我們三個——還有草莓是‘同籠’。”
五月指了指妹妹頭:“草莓膽子小,一直很容易生病,我們被那些怪物抓來,身上的東西也給搜走了,已經一整天……唔!”
茉莉嫌他話多,把剩的半瓶飲料捅進了他嘴裡。
“哎。”“天使”一伸手擋在兩個少年人中間,他對茉莉搖了搖手指,像個嚴肅的金牌幼師,“好孩子不可以這樣。”
見活鬼的“好孩子”。
但茉莉不知他底細,還是謹慎地偃旗息鼓,沖五月使了個眼色讓他閉嘴。
怪得很,她總覺得這個“天使”很熟悉,可她确定自己沒見過成年種公——為了确保繁育計劃不出亂子,種公通常要跟其他漿果隔離飼養。況且這麼特殊的品相,如果見過,哪怕隻是驚鴻一瞥,她也絕對不可能沒印象。
迅猛龍見草莓的臉色稍微緩過來一些,就撿起了之前的話茬,問茉莉:“你們主人是誰?怎麼落到豬猡手裡的?”
茉莉手指微蜷,就聽那礙事的警果又補充道:“别擔心,你們三個的品相肯定是B7以上的,屬于‘貴重資産’,安全署那裡都有記錄,出去查一下就能找到你們的家。”
茉莉用後腦勺都能感覺到五月的驚惶。
幸好,那個叫“烏鴉”的泥猴兒種公适時地插了句嘴,給她争取到了一點緩沖時間。
烏鴉很無知地問:“怎麼查,你們地面上的漿果也植入芯片嗎?”
迅猛龍不适地抖了一下,脫口說:“怎麼可能,那也太野蠻了!”
随後他意識到自己失言,唯恐傷到這“鄉下少年”的自尊,善良的警果又連忙找補:“呃……地面上不太一樣,登記系統比較完善,寵物出生的時候,繁育中心就會把DNA和指紋信息錄入,用不着給漿果植入什麼。他們寵物漿果年紀都很小,又嬌氣又貴,主人舍不得的。”
烏鴉靠在鐵籠上,又從字裡行間挖到一點常識:“漿果”非常貴重,跟貓狗不一樣,不存在遺棄問題。還有就是,“地面人”的單體戰鬥力恐怕比鼠人強得多,對普通人類有壓倒性的優勢。
這時,茉莉的謊話已經加載完畢,她冷靜地開口說:“不用查,我們是領主城堡的。”
迅猛龍和五月一起睜大了眼睛,前者是驚訝,後者是“你怎麼說實話了”的驚駭。
茉莉:“那天白夜,我們突然被一個仆人叫醒,說是要帶我們去體檢——領主養的幾條狗也是那天體檢,所以大家也沒多想。結果剛上車,我們就被打了麻藥關進了籠子,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醒過來就在這輛車上了。”
她頓了頓,又别有意味地補充了一句:“那個人還從城堡裡拿了好多其他的東西。”
前一陣,城堡裡來了個怪胎寵物飼養員,業餘愛好加班,遛狗的熱情比狗都高。那飼養員不喜歡罐頭和成品糧,自己做了好多貓飯狗飯,沒事還給茉莉他們烤餅幹。餅幹熱量高好保存,他們出逃的時候,茉莉打包了不少當口糧,還把裝餅幹的的金盒金盤都順走了,可惜都落到了大豬手裡。
迅猛龍睜大了眼睛:“等等,我路上好像聽見……大概是車載新聞?裡面說領主城堡失竊,難道丢的就是你們?”
茉莉那會兒還沒醒,沒聽見新聞,此時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這恐怕是城堡發現他們不見了。但她心理素質絕佳,面不改色:“嗯,還有金子。”
迅猛龍嚴肅起來:“偷走你們的是什麼人?”
茉莉驕縱地擡起下巴,一臉被寵壞的不高興:“我怎麼知道?你知道城堡裡每天有多少仆人工作嗎?誰認得過來。”
“白……夜。”烏鴉默念着茉莉嘴裡的一個詞,目光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這一擡下巴,女孩就露出了旗袍立領下的幾處舊傷,是犬齒的牙印。
啊,原來如此。
他想:難怪貧血是“寵物”常見病。
“白夜”、封建複古的審美潮流、神秘的十進制、強大的個體戰鬥力、類人而非人……這是傳說中的吸血鬼啊。
鼠頭人、豬頭人,搞不好還有貓頭狗頭,這些半獸人統稱“秘族”。在本地,也就是所謂的“摩羯洲”,秘族是低賤的“外洲移民”,大多住在臭烘烘的地下城,是這個社會的底層。
那些見不得光的生物反而要占領了地面。
烏鴉在地下城一隅觀察這奇幻的世界,管中窺豹、連猜再蒙。至此,他把拼圖拼上了大半。
還差兩塊至關重要的:第一,這些吸血鬼既然把萬聖節定為除夕,為什麼沒有幹脆把“十一月”改名叫“一月”。第二,雖然記憶不知被他落在了哪個耗子洞,眼下什麼有用的事也想不起來,但他知道,這世界不是從來如此。
那麼,人類又是怎麼走到窮途末路,甚至失去了稱“人”的資格呢?
他心口有些發悶,連帶着胃也跟着絞痛起來,可能是剛服完毒就馬不停蹄地放火偷車攆大豬,浪過頭了。烏鴉一手抵在肋下,手上浮着一個隻有他自己可見的黑色契約——除了一身行套,他還帶着一個未完成的死者訂單。
眨眼光景,烏鴉心裡就閃過諸多念頭,自動變成沒用的知識存檔。在外人看來,他隻是看了茉莉一眼,然後莫名其妙地笑了。
迅猛龍無意中瞥見:“你又笑什麼?”
“沒什麼,”烏鴉自言自語似的說,“世界真的好神奇,對不對,警果先生?”
神奇在哪?一頭霧水的警果先生沒感覺到,就覺得這種公怪神道的。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是卧底警果,還是第一次執行任務的?”
茉莉也悄悄豎起耳朵,從迅猛龍身後小心地觀察,不料一擡頭正對上那雙魔鬼一樣純黑的眼。
茉莉眼角一跳,感覺自己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