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從社會新聞裡搜集的情報,”組長聳聳肩,“我可沒有治安官那麼大權限。”
“那您之前為什麼……”
在治安官面前表現出一副很蠢的樣子?
36号意識到自己腦子裡的念頭很不尊敬,連忙又把話委婉地包裝了一下:“好像一無所知?您不怕治安官……呃,質疑您的工作能力嗎?”
“治安官可不在乎我的‘工作能力’,他是個諾菲勒。”組長看着手下的愣頭青笑了,溫和地喊了36号的真名,“瑞德,對于一頭傲慢的獅子,‘一點就透,心有靈犀的好用下屬’,永遠比不上‘什麼都要人教的蠢貨’。沒有人提出傻問題,聰明人展示自己的舞台誰來搭呢?我們普通人,有時候是需要配合上司的。”
一個權限不足的“普通人”,隻能通過查閱新聞搜集線索,對案情的理解比偉大的神聖天賦者還深……到頭來卻隻能扮演蠢貨,烘托那些聖人神子的英明神武,這是對的嗎?
36号才剛從警察學校畢業,很多事想不通,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忽然忍不住看向門口的穿衣鏡:組長比他年長五十歲,他們年齡不同、性别不同,更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然而此時鏡中的兩人除了身高體型稍有差别,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就像一對荒謬的雙胞胎。
在血族社會,普通人就是這樣的。
雖然“被太陽一掃就灰飛煙滅”隻是秘族造的謠,但陽光對血族确實不太友好。
晴天時在戶外曬一會兒,燙傷是免不了的。但血族是重視藝術和美的種族,再厭惡陽光,也無法割舍地面上的風花雪月——再說哪個體面人願意去地下吸土腥味?
于是為了能安全地在白夜裡活動,“漿果皮衣”應運而生。
漿果養殖成本高得吓人,摩羯洲絕大多數老百姓連新鮮漿果汁都喝不上,日常以動物血和“合成預制血”充饑,活漿果皮做的衣服實在過于奢侈了。
因此普通人穿的“皮衣”都是人造皮,即批量生産的克隆皮膚器官。
這就導緻摩羯洲滿大街都是異父異母的“多胞胎”——全城的警察都長一個樣,全城的出租車司機說“為您服務”時嘴都往一邊歪,全城的清潔工都是秃頭。
朝夕相處的熟人還能通過體型氣味動作認人,不熟的就隻能看他們皮衣腦門上紋的名牌。
隻有治安官那樣有錢有勢的大人物,才有資格穿定制的漿果皮衣,擁有一張與衆不同的美麗面孔。
摩羯洲就是這樣一個和諧又穩定的社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目了然,從來如此。
但……這是對的嗎?
組長打了個指響,喚回36号的注意力:“回神,小朋友,八卦時間結束,别議論長官了。我們時間有限。”
“是,”36号連忙收拾思緒,“兇手堅持用上一位受害者的天賦襲擊下一位,那麼他這次也會用領主的天賦嗎?對了組長,領主天賦是什麼?”
“‘魅力’。”
“啊?”
“‘魅力’天賦發動的時候,能讓人無條件喜歡,甚至在一段時間後迷戀上他。低等級的天賦者和普通人在他面前不會産生惡意,這也是治安官判斷兇手必定是二級以上的依據。”組長說,“領主是平民家庭出身,他的頭銜和封地都不是白得的,尾區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也隻有‘魅力’這樣的天賦者能遊刃有餘地平衡各方勢力。”
36号一激靈:“所以治安官要我們隐瞞領主死訊!”
“尤其是地下城,地下城九族十八區,無數逃犯和非法移民混迹其中。那是‘裡世界’,不受安全署監控,你不知道裡面有多少密道、多少盤根錯節的勢力,沒有‘魅力’天賦加持,那些黑/道雜種可不會乖乖合作。”
“領主的天賦是二級,兇手能模仿到什麼程度?他現在帶着這種天賦潛入地下城……”
“那正是我擔心的,”組長歎了口氣,“好在‘魅力’隻是潛移默化地提高好感和信任,并不是精神控制,起作用也需要相處時間,秘族對我們血族的天賦也有一定抗性……”
她話音沒落,一個氣喘籲籲的重事組刑警冒失地闖了進來。
“組長!”腦門上紋着“重事組14号”的刑警喊道,“領主、領主城堡裡,一個清潔工自殺了!”
36号莫名其妙:“啊?”
14号:“長官們推斷兇手可能是領主喜歡的類型,這個清潔工隻是個快退休的老男仆,排查的同事一時疏忽,讓他偷溜出城堡……”
組長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忽然變了:“我記得城堡的清潔工是黃昏前上崗的,對不對?”
“對,這個老男仆年紀大了,負責區域又是城堡外圍,比其他人還要早……”
“糟了!”組長轉身就走,“他可能跟剛作完案的兇手接觸過。”
14号:“啊對,他可能是重要證人……”
“什麼重要證人!”組長罵道,“他可能接觸過取得了領主‘魅力’天賦的兇手!一個年老體弱的普通人,在後半夜判斷力低下的情況下,兇手說什麼他都會信!立刻徹查這個清潔工的通訊記錄,通知治安官……”
36号一頭霧水地跟上:“不是……兇手會跟一個清潔工說什麼?”
“‘諾菲勒家族是堅定的鷹派,向來主張徹底整頓尾區,将一切外族驅逐出境,所以秘密派遣本族神聖天賦者,謀害領主隐瞞死訊,準備對地下城下手’——怎麼樣?”組長森然道,“一個在領主城堡幹了一輩子的清潔工,早就被‘魅力’腌入味了,得知深受愛戴的領主‘死因真相’——”
地下城裡,剛把車掉頭的烏鴉無意往遠處瞄了一眼,赫然看見那懸在半空的軌道屏幕閃了幾下,歲月靜好的畫面突變。
一個沒有頭發和眉毛的……“男人”出現在屏幕上,樣子實在不怎麼賞心悅目:他皮膚上透着死人青,張嘴說話時,兩顆尖銳的犬齒若隐若現,正憤怒而絕望地控訴着什麼。
與此同時,地下城上空響起一個聲音:“諸位,我的一位朋友收到了一個來自地面的視頻電話,裡面似乎透露了不得了的消息,說星耀城堡不是被盜,而是領主遇刺身亡。”
烏鴉被自己的急刹車拍在了方向盤上,無數念頭飛快閃過後,他蓦地扭頭去看加百列——
純白的“天使”站在原地,依然是一張平靜又悲憫的臉,身上的破毯子被貨車帶起的風掀起一點,烏鴉看見他居然沒穿鞋,毯子下面是條雪白的長袍,一塵不染,好像剛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