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禁閉室原來是實驗室的儲物間,裡面沒有窗、沒有燈,據說隔壁還關着吃小孩的大野怪,一到白夜裡就“嗷嗷”撓牆,幼果中間流傳着好幾個關于一号小黑屋的鬼故事。
普通幼果調皮搗蛋是不會進“一号”的,飼養員也怕把這些嬌貴脆弱的小家夥吓出毛病來,隻有格外紮手的刺頭才有機會偶爾到那一遊。
作為整個繁育所最知名的反社會,茉莉成了“一号”的常客。
她一開始也害怕,後來被罰疲了,發現沒燈的小黑屋也挺好,可以在暗日睡懶覺。隔壁确實關了個什麼東西,不過那“怪物”除了偶爾慘叫兩嗓子、砸幾下牆,好像也沒什麼别的本事。
有一次,茉莉還聽見牆那邊傳來低低的歌聲。
那是個沙啞低沉的女聲,唱得還挺好聽,小孩子模仿能力強,茉莉聽了幾遍就學會了,忍不住跟着哼了出來。
她一出聲,牆那邊的哼唱聲就戛然而止,茉莉閉了嘴。緊接着,她聽見一陣指甲刮木闆的“嘎吱”聲。然後“啪”一下,牆角露出個三公分見方的小洞,一隻幽深的眼睛從洞口看過來。
茉莉當時腦子裡空白了兩秒,沒等她想好要不要放聲尖叫,就聽見那邊的“怪物”說話了:“唔,小孩?你多大了,怎麼在這?”
“怪物”原來不吃小孩,會說話,講話還挺文明。
聽了關于她的恐怖謠言,“怪物”不但沒生氣,還笑得很得意,現場編了兩個更朋克的,讓茉莉帶回去吓唬小朋友。
這家夥太酷了,征服了反社會幼崽,茉莉第一次動了想交朋友的心。
她倆約定,用那段小曲當暗号,聽見歌聲,怪物就知道是茉莉又“進宮”了。不過後來發現這沒什麼必要,一号小黑屋基本是茉莉的私人“行宮”。
怪物聽見她跟飼養員和嬷嬷鬥智鬥勇的故事,誇她是貞德、是孫悟空、是英雄的普羅米修斯——都是聽不懂的怪話,誇得茉莉一頭霧水。不過“怪物”麼,說怪話也正常。除此以外,怪物還晝伏夜出,天一亮就來精神,吹牛能吹一宿,對小孩也口無遮攔。
茉莉完全沒意見,假如誰的四肢和琵琶骨都被鎖鍊穿着,在一身潰爛的傷口裡還能興緻勃勃地吹牛,那她說自己“腳踩八條船不翻,公蚊子見了都迫降”也不是不行。
不講風流韻事的時候,怪物就講故事。
在不到五平米的小黑屋裡,茉莉知道了她的整個世界——第一繁育中心,隻是星耀城的一個小角落,整個城市可能有幾萬個繁育中心那麼大。而星耀也隻是“尾區”的邊陲,尾區又是摩羯大陸五大區中最小的一塊,摩羯洲外,還有“天蠍”與“水瓶”兩塊大陸,而三大洲外,還有更遼闊的海洋與天空。
怪物講血族的曆史和制度,嘲笑那些“大牙蚊子”一身洗不掉的土味;講半人半獸的“秘族”,講他們比動物世界還混亂的戰争與争鬥;還有水瓶洲的“主腦”……
茉莉半信半疑,因為怪物有時候也不大靠譜。在她嘴裡,孫悟空一會兒是猩猩一會兒是猴,今天說“秘族有人形和獸形二重身”,明天又說“秘族獸頭人身”,被小孩指出來,才被迫承認自己沒見過秘族,都是道聽途說。
但有一個故事茉莉願意信,怪物說,有一個消失在曆史塵埃裡的文明:人類文明。
他們不叫“漿果”,叫人類,曾經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暗日,種母嬷嬷喋喋不休地教育幼崽怎麼做一隻好血寵,怎麼讨主人喜歡。茉莉公然打瞌睡,被關小黑屋。于是白夜降臨,她就能通過牆上的小孔,在鎖鍊的碰撞聲裡聽人類英雄的故事,怪物說他們都是“火種”。
有一天,茉莉高高興興地走進小黑屋,沒聽到故事,隻聽到隔壁斷斷續續的慘叫,響了一整天,她睜眼坐到天亮。
天蒙蒙亮,實驗室的人下班了,茉莉忍不住戳開小洞張望。
隔壁關了燈,黑乎乎的,漿果……人類的眼睛照舊什麼也看不見。
茉莉忍不住問:“你說的‘火種’為什麼不來救你?”
怪物很久很久沒回答,等茉莉快睡着的時候,那邊才忽然有了動靜。
有什麼東西從小洞裡掉了出來,茉莉循着聲音,在黑暗裡摸了半天才找到。
很硬,形狀不規則……底下還有幾個尖。
“這是什麼東西?”
“送給你的禮物。”那邊傳來氣如遊絲的聲音,“沒有人知道我在這啦,再說……我就是火種。”
“啊?可是你也不厲害啊。”小朋友吃完驚,非常失望,童言無忌道,“‘火種’這麼沒用嗎?”
“我水平不夠嘛,隻是最低等的‘火種’,沒來得及變厲害就被吸血蝙蝠叼來了。”怪物的聲音很輕,“不過你不能說我沒用——那些吸血的可憐蟲做夢都想把我們研究明白,抓到我一個能寫一百篇論文,夠養活他們一個實驗室了。”
“還有,”怪物的聲音變得含混難辨起來,“我在最黑暗的地方留下了……一束光啊……”
茉莉沒聽清:“你說什麼?”
可是怪物沒再回答。
第二天天沒黑,實驗員就把怪物的屍體擡了出去。
茉莉趴在沒封死的小孔上偷看,在實驗室的燈光下,她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朋友。
怪物長得相當駭人:她的頭臉像一層蠟紙包裹的骷髅,頭發差不多掉光了,僅剩的一小撮幹燥枯黃細毛,看不出本來是什麼發色。但她臉上微微含笑……也可能沒笑,是人頭骨長得像在微笑,說不好。
茉莉與那張笑臉對視了一秒,做了三天噩夢,沒哭。她把一号小黑屋的洞封死,将怪物的名字刻錄進腦子:“怪物”叫愛麗。
愛麗送給她的禮物,是一顆帶血的牙。
說實話這禮物有點恐怖,也不知道有什麼寓意,但茉莉還是貼身藏了起來,否則她回憶起那些小黑屋裡的快樂歲月,會懷疑那隻是一場夢。
就在茉莉被領主買走的第二年,她小心珍藏的那顆牙突然莫名其妙地碎成了粉末,之後一個月,她的身體開始有奇怪的感覺:像換牙、像生長痛、像發育——總之有什麼東西在急速變化。
然後有一天,她白夜裡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的右手在閃光。
不用任何人引導,她就知道這是什麼、怎麼用。
“它叫‘審判’,隻要我真心認定對方有罪,判定罪名,就可以懲罰對方,是攻擊的技能,我們這種‘火種’是神聖路線裡的戰士。”茉莉攤開右手,“不過太弱了,我們路上遇見了一個吸血鬼流浪漢,我用盡全力隻能讓他趔趄一下,草莓他倆都沒察覺。對上秘族效果怎麼樣不知道,那些豬是偷襲,我沒反應過來。還有他——”
茉莉用下巴點了點迅猛龍,對烏鴉說:“我當時想的是‘走狗背叛者應該判死刑’,結果他隻是暈過去了,你不說我都沒發現。”
烏鴉用十二分專注地聽着女孩的描述,總覺得自己在哪聽過這個所謂“審判”,有點耳熟,但不知為什麼,又有點違和。
“所以,所謂‘火種’的力量是從那顆牙來的?”
茉莉點點頭:“我後來想起來,愛麗好像提到過,火種臨死的時候,可以把自己的力量聚集在身上某個地方保存,别人拿到以後,如果能得到火種的認可,就有可能繼承這部分力量。”
“得到‘火種認可’,”烏鴉說,“就是說不一定能繼承。”
“所以火種有不同路線,你要真心相信、自願奉行這條路線才行。”茉莉說,“其實我也不知道火種為什麼願意接受我,我遇見愛麗的時候太小了,她說的很多話我都是當睡前故事聽的,到底有沒有‘火種’這回事我都不太信,直到自己變成‘火種’,我才相信她說的人類世界真的存在。”
“我是神聖路線的戰士,”她的知識體系比烏鴉的雜毛還亂,信念卻像骨頭那樣堅定清晰,“我得找到他們,一起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