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樓的是個剛被确診得了惡性腫瘤,所以入院等待進行手術的人。
很多絕症患者常常會因為無法承受自己的病症,或者病症帶來的痛苦,而選擇輕生。跳樓是其中最為常見的一種,所以醫院住院部的高層窗戶外通常都是安裝了防護措施的,但盡管如此,那個病人還是設法跑上了頂樓的天台,在我一心一意祈求着能讓雪菩薩出現的時候,縱身一跳,不僅因此終結了他短暫的生命,也終止了我再也沒能力去進行第二次的祈禱。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天意。
天意如此,所以即便我能逆轉季節,仍是照樣逃不開定好了的命運。
不知是因此而心灰意冷的緣故,還是跪在雪地裡祈禱的時候受了涼,當我一路慢吞吞走出醫院之後,隻覺得全身發冷,頭疼得像是随時都能炸開,恨不得直接一頭朝牆上撞去才會舒服。
這股強烈的難受勁沖淡了我對自己住處的恐懼,所以無心也無力再去周圍尋找臨時住所,我攔了輛出租徑直回了租屋,然後拖着一身沉甸甸的疲勞爬上四樓,随便吃了幾片感冒藥後把自己扔到床上,抱着毯子一邊打着寒顫,一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樣睡了不知有多久,一陣嘭嘭的敲打聲突兀響起,把我從迷糊狀态裡漸漸拖了出來。
聲音其實并不大,但總在耳朵邊纏繞着,持續不斷,難免聽得人心煩意亂。我以為是誰在敲門,想起身看看,可是着實困倦,連眼皮也張不開來,更不要說爬起身去開門。就隻能繼續躺着不動,心想着,也許來者看看沒人應門,過不多久就會離開。
但沒料想,很長一段時間過去,那敲打聲卻始終持續着,一下又一下,如此執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倒真叫我沒法繼續再裝睡下去。
便隻能強迫着讓自己眼睛慢慢睜開。
窗戶外投進的光不太亮,昏沉的暗色,看情形應是傍晚光景。原來眼睛一睜一閉間已經幾小時睡了過去,想想也是應該睡夠起床了,可無奈依舊倦得渾身無力,連手指都跟棉花似的軟軟擱在床闆上,擡不起來,更别說支撐起身體,于是隻能勉強轉動着眼珠,循聲往房門處看去。
原隻是單純聽聽敲門聲而已,但誰知,卻竟看到有個人在我房門口坐着。
剛睡醒的視線仍還模糊着,我辨認不出對方的長相,隻依稀是個女人的樣子,穿着身藏藍色的連衣裙,低頭坐在門口處,一手按着門框,一手握着把錘子,在往門框上釘着的一個紙紮的人偶身上一下下錘打着。
登時心下一片雪亮,原來敲打聲并非是有人敲門,而是這個女人在捶打着人偶。
但這女人到底是誰?
是人還是鬼?
是人的話她是怎麼進來的?是鬼的話,她這又到底是在做什麼……
種種疑問在我腦中閃過的瞬間,我看到那女人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捂住自己的臉肩膀一顫一顫地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站起身氣沖沖走進屋内,指着我的床,像是在對我大聲說着什麼。
但僅僅隻是嘴動,說話聲卻一點都聽不見,仿佛是在看着一出舊時的默劇。
過了片刻,我意識到,她并不是在對我說話,因為就在我努力睜大自己沉重的眼皮看着她的時候,我突然發覺自己床上多出一道人影。
也是個女人,頭發很長,臉很白。依舊辨認不出五官的樣子,但一身紅衣在房間昏沉的光線裡倒顯得格外清晰。
她頭低垂着,幾乎要垂到胸口處,似乎被那藍裙女人說得有點擡不起頭。
但漸漸,她胸口的起伏開始變大了起來,情緒有點波動,以至站起身來回在屋裡走動,且時不時回過頭去對着那藍裙女人打着手勢,比劃着什麼,看上去應該是叫她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然而越是這樣,藍裙女人說得越發激動起來,一邊說一邊用力撕扯着自己得頭發,然後幾步上前一把抓住紅衣女人的衣領,狠狠朝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紅衣女人完全沒防備她這一下重招。
先是被她打悶了,随後瞬間怒氣爆發了出來,她使勁抓住那藍裙女人的頭發還了她一巴掌,随後跟那女人厮打到了一起。
但顯然她并不是那藍裙女人的對手,也許剛才憑着一股怒氣打到了她,但很快就被藍裙女人瘋子般壓倒在地上又踢又打,甚至怒極還像個野獸一樣咬她。
紅衣女人漸漸隻剩下了招架。
眼見就要被打得連招架都無能了,突然藍衣女人的身子猛地一顫,像是被什麼重物猛然擊中,她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緊跟着一隻看不見的手抓着她頭發一把将她從地上拖了起來,朝着不遠處的桌子上甩了過去。頭正撞在桌角上,她被撞得一下子沒了反抗能力,隻能任由那隻手繼續将她頭抓起,再次朝桌子上撞去。
如此反複,竟撞了有四五下之多,生生将她額頭都撞破了,還嫌不夠,又一腳朝她腰上踹了過去。
盡管直至此時我仍看不見那個如此毆打着她的那人的模樣,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身體在一隻腳的用力踹踏下一次又一次凹陷着,扭曲着。
而這藍裙女人也是極為倔強。
縱然遭受了如此劇烈的毆打,她緊咬着嘴唇始終沉默地承受着,并維持着清醒。
随後,許是那襲擊者稍微松了下手,她原本癱軟在地上如同破爛棉絮般一團的身體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猛地沖向前方那個正低頭揉着傷口的紅衣女人,以一隻絕望而瘋狂的猛獸般的姿态,惡狠狠朝着那女人臉上張嘴咬了過去!
那真真是彈指一瞬間的過程。
旋即她頭發一把被身後的襲擊者扯住,将她重新拽回到桌邊,但與此同時,可以清楚看到那紅衣女人臉上已是血肉模糊。
她鼻子被咬掉了。
整個兒地被咬掉了,甚至還連帶扯落下一大塊皮。
見狀,那個看不見形狀的襲擊者被激怒了,瘋狂地對着藍裙女人再次一陣毆打,偏偏一邊被挨着打,這女人一邊還瘋狂地笑,于是換來更為瘋狂地一陣打……直至意識到那女人躺在地上再也沒有一點聲息,方才住手,而正當我屏息止氣等待着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麼可怕事情的時候,突然那兩個女人都消失了。
無論是面孔血肉模糊的那個紅衣女人,亦或者被打到手臂和腿都被折疊到一個不可思議角度的藍裙女人,仿佛海市蜃樓似的,一瞬間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讓我完全分不清到底剛才所見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我昏沉狀态下一個短暫又漫長的夢。
嘭嘭……嘭嘭……
就在這時我再次聽見一陣沉悶的敲打聲傳來。
聲音就在我頭頂處,我遲疑了下,沒能忍住,還是擡眼往上看了看。
遂看到一雙眼睛在天花闆處盯着我。
那是個脖子吊在一台式樣老舊的電扇轉軸上,被繩子勒得舌頭全部都暴露在嘴巴外面的女人。
一身暗藍色裙子襯得她浮腫的皮膚格外蒼白,頭低垂着,一雙暴突在眼眶外的眼珠靜靜望着我,嘴裡含含糊糊發着些奇怪的聲音,似乎在對我說着些什麼。
見狀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因為她不是别人,正是剛才那個被毆打得不知是失去知覺還是緻死了的藍裙女人……
電扇吃重,被拖得搖搖欲墜,帶動着她的身體也搖搖晃晃垂蕩着,每蕩一圈,腳尖撞到床沿,就會發出彭彭的聲響,那敲打聲原來就是由此而起,見狀我急忙朝後退去,可是剛一縮身子,那女人突然就從上面掉了下來。
‘昨天……跟你發完消息後……有個人壓……壓到了我身上……’
‘……我想叫醒劉傑……但……但根本來不及……她就從天花闆上掉了下來……一直……一直掉到我身上……跟我整個人融在了一起……’
她掉到我身上的時候,我腦子裡空得隻剩下老張清醒時曾對我說得這兩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