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庚野的手機号換了,是個陌生的新号,和别枝記憶裡那串無比熟稔的數字早沒了任何相似。
别枝将它存入通訊錄,然後點了進去。
沒有通話記錄,沒有短信,沒有任何留存在她記憶中的、代表過往的痕迹。
隻有幹淨得刺眼的空白。
像極了他們兩人間的關系。
庚野對前女友一如既往地寬容大度,或說不在意,大概是看在被人轉達的份上,才改意給她留了新号碼。
等還了錢,就該把關系徹底撇清。
别枝回到家裡後,對着那串陌生的手機号發呆良久,到底還是沒有讨嫌地直接撥去電話。
按着手機,她搜索出那人的微信。
頭像很抽象,是個黑底框,内嵌着個瑩白色的圓。
别枝對着那個圓想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它應該是一輪月亮。
印象裡,庚野不是那種喜歡小資情調的,“今晚月色好美”這種文青哀傷風更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綜合考量下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某任女朋友逼他換的頭像。
可能名字裡有個月吧。
而微信昵稱也一樣簡短:Moon。
還是月亮。
這麼特殊的待遇,這個前女友興許是能去世界小姐選美的那種漂亮。
别枝一邊慢悠悠自我折磨似的在心裡吐着槽,一邊點開,添加。
大約是私心作祟,申請前的“設置備注”裡,她删掉了原本的Moon,改成了“庚野”。
而申請欄信息裡她删了敲,敲了删,最後還是隻有幹巴巴的四個字——
“我是别枝。”
點了發送後,别枝就開始對着手機肅穆地等。
等啊等,等得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頭一歪,手機從掌心滑落到枕邊,她也睡了過去。
當晚别枝做了個夢。
夢裡她受邀,參加庚野和他某任前女友的婚禮,結婚邀請函上,女方欄裡寫着月亮姐姐。
别枝記得自己在夢裡傷心欲絕,到了婚禮現場,在進行曲中看見庚野挽着那個穿着婚紗的女人走到她面前,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樣。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未來妻子。”說完,庚野就溫柔地轉向他的“妻子”,指着别枝,“親愛的,你看,她就是我第七千八百六十四任前女友。”
“她之前死皮賴臉加我微信,我都沒通過。”
“……!”
别枝一下就吓醒了。
睜開眼時,忘了拉上的窗簾将天光鋪了她滿床,像極了夢裡婚禮現場新娘臉上蓋着的聖光。
别枝摸起枕邊的手機。
微信裡,除了各種輔導員群外,私人消息裡毫無動靜。
……庚野還真沒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别枝扶額,歎着氣下床。
她覺得她有必要在同行或者同學裡給自己約個心理咨詢,如果沒有到非常美好的精神狀态,很難想象她會夢到庚野對着什麼人喊“親愛的”這種天崩地裂的場面。
不過很快,别枝就沒工夫去落實自己這個念頭了。
——
按學工辦通知到崗後,别枝才發現幾天前那場深夜22:08通知開始的會議,不過是高校教育事業的冰山一角。
輔導員辦公室裡忙得熱火朝天,單迎新工作一項,都像是一個巨大的浪頭,把她這個新人輔導員直接拍進了志願者的汪洋大海當中。
北都找不着。
上到招生辦與院領導,下到排給她的心理系新生各班的班主任,以及迎新志願者的團隊負責人,别枝一天仿佛要接打幾百個電話,晚上回到家,還要見縫插針地熟悉各班新生信息,記錄部分學生特殊情況。
而制作新生手冊需要整理檢查的規章制度、院校地圖等等參考資料,更是将她的書桌堆成了山。
庚野遲遲沒通過她好友申請這件事,成功被忙得焦頭爛額的試用期小輔導員忘到了九霄雲外。
三天後。
山海大學新生開學前夕。
驚鵲酒吧,下午三點。
這會兒還未到營業時間,隻允許老闆私人關系的朋友進入。
整個酒吧是個封閉式的地下建築,南向有一大片落地玻璃窗。
和其他開放式酒吧對着城市夜景不同,這片落地窗外,是座從地面嵌入式垂下的人造瀑布,嚴格還原的嶙峋山石透着歲月洗磨的靛青色,深得純粹。
澄澈水流在石壁前漫淌,遺落了滿潭潋滟的日光。
像是将深山才有的世外桃源撷來了一角。
烈陽漫灑過外面的玻璃天窗,借着小型瀑布的水源,翠綠的藤蔓植物在落地窗外恣肆生長。爛漫的春意如同一個無數倍放慢的長鏡頭,永遠停留在這片窗形的取景畫框。
“就你這造景,隻拿來作酒吧,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林哲扭回頭,看向窗對面坐落的單人真皮沙發,半玩笑道:“要不找人,給你申請個景觀專利?”
單人沙發對着落地窗正中央,恰叫窗外灑下的天光斜劈作光影兩半。
有人就坐在那道分界線裡,微微斜倚着翳影那側的扶手,修長指骨淩空抵着手機,又翻了會兒,長睫才漫不經心地垂落。
“不是我的想法,她的。”
“嗯?誰的?”
林哲回過頭,剛要追問,忽然表情古怪起來。
他一瞬就了悟了答案,顯然這個“她”字在他們多年友誼培養出來的默契裡,已經有了個無需提醒的特指對象。
不但無需提醒,還高危雷區,最好提都别提。
林哲咳了聲,轉移話題:“說真的,你不考慮一下,白天也營營業,做個咖啡廳什麼的?”
“懶得弄,”庚野随手一擲,将手機抛進旁邊毛毯裡,眉峰蹙起淩冽的弧度,眼底情緒被他的吐字具象,“煩,還吵。”
……三天了。
沒有撥号記錄,某條孤零零的好友申請已經被刷新過無數遍,但三天過去,除了那句幹巴巴的“我是别枝”外,還是連一句額外的話都沒有。
行。她對他就這麼無話可說。
連他三天不通過她的好友申請,她也完全不在意,追問都沒有。
和她當初甩了他的态度一樣幹淨利落。
庚野低皺了眉。
他眉骨高,眼窩輪廓很深,本就是極具攻擊性的那種。平日裡的懶怠散漫還能消解幾分,此時不言不笑,眉骨淩沉,立時就透出點壓不住的冷意。
林哲被庚野這副跟錢有仇的模樣氣得想笑:“開門迎客的生意,人多還嫌煩?就你這大少爺脾氣,在部隊老老實實開你的飛機最省心,搞什麼酒吧……”
餘下話音在庚野擡起的酒杯裡泡化。
林哲慢半拍地想起來,這個酒吧開起來的初衷,确實隻是某人為了省心,想找個能偶爾喝點酒,還不用擔心失身或者失名的自己人的地方。
結果一不小心做大了,名揚西城區,日進鬥金。
林哲:“……操。”
這麼一想更氣了。
庚野那邊酒杯擱下,手機又被拎起。
“不是,哥?”林哲樂了,“你喊我出來,也不說話,眼睛還跟長手機上了一樣。怎麼着,才從部隊松緊箍咒半年多,就給你勾回手機瘾來了?突擊檢查,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在抖音上看漂亮妹妹?”
庚野懶得理他:“沒抖音。”
“少來,現代人哪個沒——”
對上那張俯身拿煙而入了光内的清絕側顔,林哲話頭一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