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有時候早上、有時候晚上——晚上比較多。”
“有印象。——您喜歡鹹味的甜甜圈。”
“啊哈。”他笑了,“可惜今天賣光了,沒吃上。”
一邊說一邊遺憾地舔了舔嘴唇,她被他頑皮的樣子逗笑了。
“我會提醒經理多進些貨。”
“真的?”
“當然。”
“那就拜托了。”
她喜歡他的親切、他的随和、喜歡他對一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女生用敬語。
問他從事什麼行業,他說是醫藥公司的銷售,辦公室就在這條街上,公寓也在附近,業餘時間想提高自己,在商學院選修了兩門課。
她發現跟他說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思路,一直被他東扯西拉地拽着跑,她正好也想多了解一些,就安安心心地當着聽衆。盡管歲數與想象不符,但原木也是這樣話唠。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他主動講話,往往說三句她才答一句。“啊哈”二字更是他的口頭禅。
夜色模糊了一切,而她心中的影子卻慢慢清晰、漸漸重合、世界也跟着柔軟起來。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覺,茶歇時間已過,陶然跑出來叫她,她隻好悻悻地離開了。
自始自終他都沒有問過她的名字,她也不好意思提起。
回到店裡,星雨發現陶然找她并不是因為過了茶歇,而是有顧客投訴。
薊千城坐在吧台邊,依舊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潘星雨,這位阿姨說,昨天晚上你給了她兩塊變質的蛋糕?”
她愣愣地“哦”了一聲,因為滿腦子都裝着原木,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潘大海?”他換了一種叫法。
自從星雨要求薊千城像尊重“大海”那樣尊重自己後,他就給她起了個外号叫“潘大海”。每日見她都會陰陽怪氣地招呼:“大海來了?”“大海把貨點一下吧。”“大海能頂個班麼?”或者幹脆唱上了:“大海啊大海,是我生長的地方。海風吹、海浪湧、随我漂流四方……”每當這時,星雨也隻能兩眼看天,她不喜歡被戲弄,更讨厭起綽号。考慮到“大海”這個詞倒也沒什麼貶義,薊千城又是老闆,暫且放過。
“城哥,事情是這樣的——”
常溫下的奶油蛋糕最多能保存八個小時,夏季的時間就更短了。
每天晚上,星雨都要按照規定把過了保質期的甜點拿出來扔掉。昨天雨大生意差,扔掉的點心有兩大盤。星雨知道它們未必是壞的,一邊扔一邊心疼。就在這個過程中,一位路過的阿姨看見了,一疊聲地埋怨她糟踐東西。星雨解釋說蛋糕裡有奶油,已經過期了,沒等她反應過來,阿姨從盤子裡拿了一個塞進嘴裡,笑道:“哪裡壞啦?姑娘,好吃着呢!快别扔了,都給我吧!”星雨說這可不行,店裡規矩大,出了事可擔待不起,一面說一面繼續往垃圾桶倒,阿姨眼疾手快,搶走兩塊大的,一陣風地跑了。
現在她在店裡大吵大鬧,說孫子吃了蛋糕上吐下洩,正在醫院裡吊水呢,讓鹿城咖啡賠償損失。
“阿姨——”星雨連忙将她拉到一邊,小聲說道,“這蛋糕是您自己要拿的呀,我也警告過您,奶油已經過期了,是要倒掉的。您孫子病了,跟咱們店沒關系呀。”
“怎麼沒關系?關系可大了!”阿姨的嗓門直震得她耳膜發麻,“是,我是可惜糧食,可這蛋糕的問題肯定不是奶油。當時我親口嘗過,沒有變味才拿走的。能讓我孫子病成那樣的,一定是有毒!老闆,你要是不好好解決這事我可不依,我會去工商局投訴!上新聞爆光!讓全江州的人都知道你們這裡賣變質商品!”
眼看着幾位已經在排隊的顧客聽了這話扭頭就走,星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阿姨,阿姨——有話好好說,咱們好商量……”
“我才不跟你商量呢,你又做不了主,叫你們老闆過來跟我說。”
“老闆正忙着呢。”星雨有點心虛,怕丢工作,“您看這樣行不,您想要多少賠償,先說個數?如果我能支付的話,我個人賠給您?”
“行啊,誰賠都行,你先打個五千吧。”
星雨的聲音都哆嗦了:“五……五千?”
她想說,能不能少一點兒,還沒張口,阿姨已經不理她了,快步向薊千城走去:“老闆,她已經承認了,就是她的錯,她願意賠償——”
“承認什麼了?我可沒聽見。”薊千城嘴角一彎,穆穆閑閑地說,“阿姨,我這有兩個解決方案,您看哪個更好:方案一,出于人道主義關懷,送您五十塊代金券,歡迎您任何時間過來消費。”
“五十塊?”阿姨重重地嗤了一聲,“太搞笑了!五十塊就想打發我?當我是叫花子啊!”
“您要是嫌少,還有方案二。我查了監控,您其實不算是我們店的顧客,因為您沒有出錢購買過這兩塊蛋糕,它們也不是贈品。我們的店員向您做了充分的解釋、不同意您拿走蛋糕,是您自己直接下手搶走的。往輕了說,這是占便宜;往重了說,這是搶劫。”一面說一面把手機裡的監控畫面遞到她面前,“您要曝光就曝吧,監控是高清的,貼出去被熟人認出來多不好?您家媳婦知道了,也會埋怨您的——”
聽到這裡,阿姨的鬥志已經跑到爪哇去了。她瞪着眼珠想了一下,一跺腳說:“行吧,代金券。”
老阿姨前腳走,薊千城後腳就把她教訓了一頓:“店裡明明有垃圾桶,為什麼一定要去門外倒?”
“店、店裡的垃圾滿了。”
“事發之後,為什麼沒有報告夜班經理?”
“太忙,忘、忘了。”
“潘星雨,我發現你有一個問題。”
“哦?”
“你在别人面前說話都很正常,怎麼一跟我說話就結巴了?”
“我、我怕老闆。”
“沒看出來。”他夾槍帶棒地又說,“還有,茶歇過了也不回來上班,跟客人聊天還聊上瘾了?”
“就、随便聊聊。”
“随便?我看你整個人都不好了。手舞足蹈、喜笑顔開——”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微不可聞,“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她這才意識到剛才坐的地方正對着玻璃幕牆,桌上的台燈又很明亮,想必被他看了個一清二楚,不禁又羞又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有。”
“看你年紀小,友情提醒你一下。别看這裡是大學區,其實亂得很,什麼人都有。信不信人家孩子都上學啦?已婚未婚都搞不清,在這瞎淌什麼混水。”
“我怎麼就搞不清已婚未婚了?”
“那你說說它們的區别在哪?”
“已婚人的家裡都種着高大的綠植。”
他愣了一下,那表情就好像殺手到場忘記帶槍:“潘星雨,你這人——思路還挺清奇。”
星雨轉身要走,又被他叫住:“還有——”
“什麼?”
“這衣服好生生的,幹嘛要把上面的洞都補上?”
這些天星雨一直穿着薊千城不要的那些舊T恤,它們都是白色的,正好符合咖啡店的着裝要求,星雨就不用花錢另外買了。她唯一不喜歡的就是所有的T恤上面都有洞,大洞小洞方洞圓洞,也不徹底破開,中間連着絲線。星雨很不習慣,正好會點針線,就把它們一一縫攏。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是一種風格?”
“我怕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