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對,顧雎呵呵笑道:“早聽說監國殿下禦下有術……不過,老朽年紀大了,看不得打打殺殺,适才隻是玩笑,請您不必當真。”
楚直也笑道:“早知道老先生是妙手仁心,不過規矩是亂不得的。來人,帶下去。”
江辰自縛雙手,被人帶下,就在廳門口痛打起來。
他卻是個硬漢,一聲不吭,隻聽見怦怦地脊杖之聲,顧雎眉頭皺起,看向泰然自若的楚皇叔,心頭升起幾分寒意。
不多時,侍衛将江辰帶了進來,上身赤裸,背後已然血淋淋地。
“某已知錯,”江辰滿頭冷汗,向着顧雎跪倒,拱手道:“請老先生恕罪。”
顧雎醫術超群,一看他的傷便知道那些軍士并沒有偷機放水,這一番打的着實不輕。
但宣王之所以如此雷厲風行,名為懲戒,實則做給顧雎看,也是為叫顧雎心甘情願替他看病而已。
“皇叔治下果真嚴明,老朽佩服,”顧雎緩緩地籲了口氣,回頭向着宣王作揖道:“請入内看診。”
内室之中,隻宣王跟顧雎兩人,其他侍從衆人都在外間。
雖然是面對自己請來的神醫,楚直卻仍極度謹慎,他隐去了細節,隻說了相似大概的症候。
顧雎聽完,花白的眉頭略動了動。
方才他已經聽過了宣王的脈象,脈穩而有力,并無任何異樣,此人的身體是異乎尋常的強健,若無意外的話,恐怕會是個極長壽之人。
這種情形下,若是第二個大夫,聽了宣王這番離奇的話,隻怕都會覺着皇叔是“中邪”,失心瘋了。
而楚直也始終觀察着顧雎的反應,顧神醫那細微的挑眉,他看的極清楚。
楚直不動聲色:“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顧雎道:“皇叔身強體健,并無任何症候,若再加适當保養,長命百歲不在話下。”
楚直輕笑:“多謝神醫吉言。”
“不過,”顧雎繼續道:“按照皇叔的說法,這種情形,有些像是‘離魂症’。”
楚直的臉色稍微有些變化:“哦?這是何症候?”
顧雎道:“此症候曾為醫祖華佗提出,《雜病源流》中說:有神氣不甯,每卧則魂魄飛揚,覺身在床而神魂離體,驚悸多魇……此名離魂症。”
楚直目光閃爍,心中想着“神氣不甯,魂魄飛揚”之語,忽地一笑。
顧雎道:“皇叔不信老朽所說?”
楚直道:“如果孤說,就算并非卧床、也并沒有做夢,比如現在孤跟先生說話,便同樣會發此症呢?”
顧雎的眼睛略略睜大了些:“即是說,皇叔此刻雖是于王府内廳跟老朽說話,但同時……身在他處,身為他人?”
“不錯,”楚直的目光亮了幾分:“便是如此。”
顧雎盯着他,忽地笑了:“世上竟有此事……離奇。”
楚直道:“這又作何解釋?”
顧雎一笑,卻笑的有些玄妙:“這個雖說罕見,卻也并非絕無僅有。”
楚直詫異:“何意?”
顧雎盯着他,道:“不瞞皇叔,多年前……老朽曾也診過一名病患,彼之症狀,同皇叔極為相似。”
楚直緩緩地吸了口氣:“當真?”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顧雎一笑。
楚直問道:“那病患是何人?有無……治愈?”
顧雎垂眸,忽地輕歎了口氣:“老朽同那人隻見過一面,因當時并未在意,便以為是無知妄語罷了。自然并無治愈之說。”
楚直不禁愕然。
顧雎回神,說道:“關于皇叔所說症候,老朽也無把握,不過皇叔身份尊貴,亦非意志薄弱之人,想必這種症候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楚直微微眯起雙眼,忽地将袖子向上拉起,露出臂上一道淺淺傷痕。
顧雎打量:“這是?”
楚直道:“若真如先生所說‘離魂症’,那離魂之時所受之傷,是否也會帶到孤之本身?”
顧雎雙眸徹底睜大,靠近看楚直的傷:“皇叔是說這傷……是在‘離魂’之時所受?”
眼前這尊貴之人的手臂上,傷痕雖不重,但如果他所說是真,誰能擔保下一次離魂,他會遭遇到什麼呢??萬一這傷不是在手臂,而是……
這下,顧雎明白為何這位監國皇叔竟如此不擇手段地把自己弄來的原因了。
縱然顧神醫見多識廣,醫術高明,卻頭一次面對這種情況,深思熟慮之下,顧雎道:“皇叔的情形,老朽還得再遍查醫書,在此之前,會按照‘離魂症’的症候,用珍珠母丸,獨活湯,歸魂飲等來調養,不過……以老朽淺見,若是想保萬全,興許不在于醫者,皇上大可命人盡快将自己‘離魂’那人找到,這樣的話,不管如何,隻要那人在眼前,至少不至于出現其他意外。”
楚直笑道:“先生的想法跟孤不謀而合。隻是在找到症結之前,還得委屈先生在王府耽留些時日。”不等顧雎回答,楚直道:“來人,請顧先生去安歇。”
顧雎别無選擇,他心知肚明,知道了皇叔的機密,要想活着從王府走出去隻怕是難了。
甚至從方才他回答楚直的問話之時,顧雎就察覺,倘若那時他并非說“離魂症”,而說皇叔是“失心瘋”之類,那恐怕他此刻就不是神醫,而是一個死人。
當夜,宣王殿下喝了“獨活湯”,燈下翻看了兩頁書,恍惚中一陣風從門外吹了進來,鼻端突然嗅到一陣奇異的甜香。
身旁突然多了個人,是婦人的聲音谄媚道:“姑娘真真是個美人胚子,稍微打扮,便是傾城之姿。”
楚希正猛然一震,定睛再看,卻見面前自己本來握書的手,已然是略有點眼熟的纖纖小手了,隻是跟上回不同的是,這次,手指甲上紅通通的,竟是染了蔻丹!
但真正讓宣王殿下震驚無地的,卻是身邊那婦人所說的話:“今日,我為姑娘教授侍寝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