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素來不喜甜食,料想身旁這位搖光神君也是一樣。前世的瑤池宴上,她就坐在他斜後,她一介小仙,又沒多少應酬往來,百無聊賴之際,便暗中觀察了這位臭臉神君良久,實是一樁好消遣。
那時的他臉和現在一樣臭,對端上桌案的每一盞菜肴果酒,都要嫌長道短、挑三揀四。但待得他将上菜的仙侍們一一怼走後,便就低垂了眼睫,什麼也不吃,就那樣不甚高興卻又安安靜靜地坐着,天宮中人人都知曉他性格惡劣,便也無人上來與他搭話。
搖光星君白紙黑字給仙廚們列了長長的一百條忌口這事,在天宮傳得衆仙皆知,早已淪為一樁奇聞笑談。
璃音初次聽聞這傳言時,便十分不解,歪過了頭去問那幾位正把神君的壞脾氣讨論得熱火朝天的仙廚:“那忌口都已白紙黑字列好,發去每位仙廚手中了,雖說有一百條,卻也是有依有據、清清楚楚的一百條,小心避開不就好了,怎還會總惹得神君大怒?”
那裡面有一位白胡子仙廚便就哈哈大笑起來,他昨日剛被搖光星君從紫宮裡趕了出來,正自恚恨難消,便右手一撫下巴上的白須,換上一副很是見過世面的口吻道:“小女娃兒涉世未深,卻不知那忌口一百條還是兩百條都是個幌子,不過就是要有個借口發難,你便是真按他的單子做了,他也自有别的道理,定要把這脾氣發去你身上。”
璃音便問他:“那你真按那單子做了嗎?”
那白胡子仙廚卻不說話了,隻把胡子一吹,眼睛一瞪,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這小仙子怎麼聽不懂話,都說了那不過是他給自己發脾氣找的由頭,照不照着做還不都是一樣。”
說着将手一擺:“唉你這小丫頭真沒意思,我不跟你說了,走了走了。”轉身揚長而去。
那不就還是沒照着那忌口單子做嘛!
璃音那時便想,這位神君真是因為生性惡劣,所以才整日裡沒事找事的嗎?但或許隻是這些菜品真的不合他口味,所以才不高興的呢?畢竟如果每天都吃不好的話,确實很影響心情。
所以前世此時,她也終于熬不住這一碟又一碟齁甜的果品,便偷偷溜出瑤台,躲去了蟠桃園中一棵夭夭灼灼的大桃樹背後,從懷中摸出了兩塊人間偷帶回來的桂花小麻糕。
豈料就在她張嘴要啃時,就見桃樹另一邊轉出那位臭臉神君來,他似是也沒想到會遇着小仙子在此偷食零嘴,偷吃的還不是滿園的大蟠桃,而是人間掉着餅渣的小麻糕,神情頗有些錯愕。
天宮中是不許偷吃下界食物的,璃音被他撞破,便忙塞了一個小麻糕去他手裡,想着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分你一塊,總不好意思去西王母那兒告她的狀了吧。
忽地想起什麼,她忙一敲腦袋,又将他手中小麻糕搶了回來,換了另一塊送去他手裡:“我看你也不愛吃甜,這塊椒鹽味的,更合口味。”
神君狐疑着望了她好一會兒,終于還是狐疑着咬了一口。
“阿橫,你果然又躲在這裡偷吃。”
忽然聽得身後傳來商月無奈又好笑的呼喚聲,璃音忙舉起手中小麻糕,去那位神君眼前一晃,道:“你既收了我的賄賂,可就不能再去西王母娘娘那裡告狀了。”
那位神君沒有做聲,卻似乎極淺極淡地笑了。
收買成功!
璃音便笑眯眯轉身,和商月一起出了蟠桃園,心想自己所料不錯,那位神君果然也是在這遍地甜口的天宮裡,飽受迫害的一位鹹口黨。
有了前世的成功經驗,于是在搖光又一次臭着臉、吐出這句“專挑我不愛吃的上……”的時候,璃音便試着去懷中一摸。
小天真果然不負所望,下山去尋玉橫也不忘先偷買了這兩塊桂花小麻糕。
但人間的吃食畢竟不許上天宮,不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她便挑出那塊椒鹽味的攏去袖中,隻露出一點兒邊角,神神秘秘伸去搖光眼前,又神神秘秘附去他耳邊道:“神君不若嘗嘗這個。”
“你……”
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聽得接連幾聲砰砰重響,又夾雜幾位仙侍的驚呼之聲,循聲望處,已有數隻桌案四腳朝天、西歪東倒,顯是被掀翻在地。
璃音當即斂袖收手,神色一凜,心道:“終于來了!”
在一片哐啷啷的杯盤碗盞落地聲中,隻見一隻白鶴歪斜着身子,長竿似的兩腿亂跳,橫沖直撞,左沖右突,忽而仰頭張嘴,長聲鶴唳,便一個振翅高旋,不知去哪裡飛了一圈過來,口中竟銜回一盞元始天尊講法時照明用的玉虛琉璃燈,它飛得踉跄,嘴裡叼着的那盞大燈亂搖,忽地長喙一開,那燈便從空中直直落下,徑往璃音頭頂砸來。
上一世這變故來得突然,璃音尚來不及動作,便被商月一個攬身護去了懷中,破碎的琉璃燈片砸進商月肩頭,在他身上留了好久好久的傷疤。雖然她不明白,商月既比她先行察覺那危險要來,為何不用法術截了那燈,也不召浮光劍制止那鶴,卻撲來她身上用軀體擋災,但她也正是因着他這奮不顧身的一護,才在月光下的蒼梧林中,與他許下了“此生唯君而已”那般酸溜溜的誓言的。
這一次她早有防備,早在那白鶴遠遠叼着大燈回來時,便右手中指向内微扣,腕間九隻鈴铛中的“宙”字鈴铛大亮,隻等那瘋鶴飛來自己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