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雖生女兒的氣,聽了兩位仙長說女兒房裡竟真的有鬼,又不免為她擔心,忙問:“仙長,小兒鬼卻是怎麼個說法?”
搖光道:“多是一些早亡的小兒所化,隻跑得快,有些難抓,卻并不傷人。”
璃音摩挲着腕間那隻無字鈴铛,她也确實疑心是小兒鬼作亂,便又去問攬華:“公主可曾看清那鬼魂是何等模樣?”
攬華窩在母妃懷裡,忙不疊點起頭來,嘴裡便如倒豆子一般,把這幾個月來夜裡發生的怪事一股腦兒往外倒:“他紮兩個角辮,圓臉盤,圓眼睛,尖嘴巴,尖鼻梁,看着約摸六歲上下,每晚到了醜時左右就先哭一陣,這時卻瞧不見人,哭一會不哭了,等我睡着,就來我耳邊問:‘你為什麼要殺我’,我醒過來,就看到這個小孩兒坐在床頭,我就說:‘不是我殺的你’,讓他走,有時候他也不出聲,我半夜驚醒,就看到他瞪着眼睛在我床頭呆坐,然後每次賴到太陽快要出來,就不在了。”
晝伏夜出,又愛夜啼哭鬧,聽着倒像是小兒鬼的,隻是卻也有兩處奇怪,其中一處,便是小兒鬼其實專擾小兒,說到底是孩子心性,獨愛去同為小孩兒的床上蹦跳啼鬧,但是考慮到公主和這小兒之間的一番牽扯,他來鬧這位攬華公主,卻也勉強說得通。
德妃亦不曾想到竟真有其鬼,忙向兩位仙長請教:“卻是孽緣,不知有何化解之法,也可早日送那位可憐人超脫。”
璃音便指點攬華:“這個不難,小兒鬼不過是些早夭的亡靈,并無惡意,許是覺得你殺死了他,就一路跟着你來到了這殿中,徘徊不肯去,你隻需将他原身好生安葬,再引他回去故土墓中安息,這就沒事了。”
昭甯皇帝聽了這話,又一把去将女兒拎了出來,發起惱道:“你若早聽我的,去人家墳前磕了頭,認了錯,你這被吓得卧床不起的病也早好了。”
搖光卻道:“究竟是不是小兒鬼,此時還下不得定論。”
他向璃音腕間那隻無字鈴铛投去一瞥:“引魂鈴卻不曾向老師示警。”
這正是第二個奇怪之處。
倘若真有這樣一抹孤魂野鬼遊蕩在此方宮殿之中,引魂鈴不應該察覺不到。
璃音想了想,說道:“不如今晚我就在這床上陪公主睡上一夜,是夢是鬼,等他現身,自有分曉。”
“好啊好啊!”攬華兩手一拍,興奮不已,“你陪我睡,那另一位仙長呢?”小眼神就不斷往搖光那裡飄,露骨直白,竟像是在邀請三人同蓋一張大被。
因昨夜被那隻黃臉鹦鹉用“你陪我睡”這四個字折磨了一晚,璃音這時一聽這四個字就過敏,她虛虛往搖光臉上一望,就望見他一雙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顯然也是想到了她昨晚的那句孟浪之言。
璃音此刻隻想趕緊逃離這個話題和這份尴尬,于是去公主眼旁揮一揮手掌,斬斷她熾熱的視線,也順道斬斷她的美夢:“那一位仙長不在晚上睡覺。”
豈料公主的美夢能屈能伸:“不在一起睡覺,那在一起躺着聊聊天也是好的。”
昭甯皇帝聽了老臉一紅,對女兒喝道:“成何體統!豈可如此冒犯仙君。”
搖光倒似沒有生氣,隻把手中那張黑過李逵、狀似牦牛的搖光畫像貼回了公主床頭:“就叫它陪公主睡吧。”眸光流轉,似有笑意:“屆時,我會在門外守着老師。”
璃音立即點頭表示了贊同:“神君這個安排甚好,今夜便就如此行事。”
商議已定,璃音先寫了一封雨神的求調令,召來青鸾使者,給西王母帶了過去,又赴了昭甯皇帝備下的一桌豐盛筵宴,但顯然人間的廚子不會知道搖光那一百個忌口,他無從下筷,但也沒發作,最後隻夾了一根青菜。
璃音對他這番進步進行了一番嘉獎,很快夜幕降下,二人便按照計劃去了攬華的寝殿,一裡一外地守着,靜靜等候那位小兒鬼的來臨。
看看醜時将至,攬華窩在被子裡,小聲道:“快開哭了。”
等了一會兒,醜時已過,卻不聞哭聲,攬華奇道:“自我三月前回宮,這哭聲夜夜醜時必到,從未有過一天間斷,今天卻怎的不哭了?”
忽然想到什麼,又道:“卻不要是得知仙長在此,不敢前來。”
璃音躺在裡側搖頭:“不會,小兒鬼說到底仍是小兒,心思單純,就是你床頭貼着的這些神仙全都站來你門口,他也不會理,隻知道要來床上找你玩。”
攬華鼓起腮幫子:“誰要陪他玩,還嫌帶給我的晦氣不夠多麼。”
璃音看她心有不忿,好奇:“公主為何不肯聽你父皇的,去他墳前看看。”
攬華哼了一聲,道:“若要我去祭奠他,倒也沒什麼,但父皇非要我去磕頭,不就是要我認錯給全天下的人看?這事我就算有錯,那也是他自己的錯更大些,我的馬兒受他這一驚,差點把我也給摔死了,還害我背上這樣的罵名,他死了是倒黴,難道我這樣平白受傷挨罵,就不是倒黴?哼!我就是死了,也不要去給他認錯。”
璃音盯着攬華的臉看了一會兒,沉默半晌,說道:“其實公主也很自責吧,心中覺得他可憐,但是更氣惱他這一死,故事全憑衆人傳說,死者為大,事實再也掰扯不清,公主隻得将這惡名永生永世地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