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璃音說完這句,腳下的伏龍山卻突然靜止不動了。
山桃微微松了一口氣,高舉的火鉗也放了下來:“果然是我們想多了吧,這麼大一座山,要多大的怨氣,才附得上去。”
誰知她話音剛落,就聽遠處山脈間傳來一連串砰砰砰的連綿巨響,這響聲轟天震地,真有如天崩地陷,石裂山催。
虞宛言禦劍登高,往四下裡一望,神色凝重:“是旁邊那座小山在震。”
那小山愈震愈烈,忽然轟隆一聲,整個山體竟猛地拔地而起!
半空中傳來一陣骨骼錯位般咔哒咔哒的異響,隻見那些山石不斷碎裂又重聚,它們不停移動變換着位置,整座小山仿佛一副巨大的骨架,正被什麼巨大的力量吸附着敲碎重組。
璃音凝目望着,她血管中奔淌的血液越發灼燙,聲音卻越發沉冷:“看來這麼大一座山确實附體不動,它倒聰明,重新挑了一座小的下手了。”
說話間,山體終于完全化作一條石骨巨龍,龍形一成,就見它沖天而起,望天長嘯,于九霄雲霧之間嘯出一聲震耳龍吟。
它也不在雲間多做留戀,一個轉身擺尾,便即俯身下沖,直奔伏龍山頂,呼嘯而來。
“乾坤借法,諸邪避讓。”
虞宛初迅速從懷中探出一張退鬼符,夾在指間,大喊一聲:“退!”
便腕上運勁,望天一抛,那符紙宛似利箭,迎風而上,直直地就向龍首眉心射去。
山桃看看有一座山那麼大的巨龍,又看看那隻有巴掌點大的符紙,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就見虞宛言又從乾坤袋中搬出厚厚幾摞黃符,虞宛言本就身形颀長,那符紙一疊疊堆在地上,最後竟堆得比他自己還高!
隻聽他大喝一聲:“乾坤借法,諸邪避讓,退!”
就起腳一個飛踢,把那一堆比他自己還高的退鬼符盡數踢了出去,一摞摞的符紙入空即散,如雨點般飛出,漫天紛揚,就向着石龍圍攏而去。
此時虞宛初先前抛出的那張符紙已正中石龍眉心,石龍隻略微頓了一頓,像被哪裡來的蚊子叮了一口,就從鼻子裡哼了一哼,尾巴一擺,就要繼續迎頭沖下,不想接着就是鋪天蓋地一場黃符暴雨兜頭澆來,這些符紙雖仍覆不滿整條龍身,卻已把那顆巨大的龍首密不透風地貼住。
虞宛言這一番操作,别說山桃,就是璃音也看呆了。
這一堆比人還高的符紙,少說也得有個幾萬張了吧?那畫符的人就是不吃不喝,也得畫上好幾個月才畫得完,他就這麼随腳一踢,全給人家用完了,按他這麼個捉妖除靈法,下山曆練一趟,山裡師父的筆杆都快畫出火星子了吧。
那石龍被黃紙糊了滿頭滿臉,登時怒不可遏,退鬼符的威力在它身上發作起來,又劇痛難當,它雙眼被擋,疼得在半空裡首尾亂撲,早亂了方向,它想要厲聲咆哮,嘴巴卻又被一張又一張的黃紙糊住,最後隻發得出嗚嗚咽咽的幾聲悶吼。
然而盡管痛吼至此,邪龍怨靈卻仍舊死死依附于那具山骨之上,不肯有絲毫的蛻離。
隻聽得空中咔哒咔哒的詭異之聲又起,山石堆作的龍骨竟又一次開始移位,不過片刻,就見那龍首竟化作了一條尾巴,而原先的龍尾已赫然變作了一顆全新的龍頭。
這一番首尾易位,原本密密麻麻貼住龍首的黃符便瞬間被轉移至了龍尾,石龍再把巨尾猛地一甩,便将符紙盡數抖落,狂吼一聲,調轉回頭,再一次俯身下沖,直直地向伏龍山頂上的衆人撲來。
那龍身巨大,飛來時有如泰山壓頂,山桃見這幾萬張符都制它不住,想自己手裡就一根火鉗,那不就跟用繡花針砍大柴似的,能頂個什麼用?忙轉了頭向文昌喊道:“陸安,你不是神仙麼,快想想辦法呀!”
文昌牽着楚雁兒,窩囊得理直氣壯:“山桃,我是文昌,不是武昌,你這話還不如去問問那位拿劍的神君。”
璃音聽他們這一問一答說得好笑,看一眼山桃,忽然心中一動,璃音自己自然是不怕和這石龍相鬥的,隻是倘若當真打了起來,這龐然大物随便被破軍削下一兩塊“骨頭屑”,再一個不小心落去哪個村子,對那裡的村民可就成了滅頂之災,因此能不打還是不打得好。
她此刻望着山桃,想起她在縣衙仵作房裡被濁墨侵染,便洇墨成團,無法動彈的情形來,當即眼睛一亮,向她大聲道:“山桃姑娘,墨水!”
山桃當即會意,卻也隻能垂喪着臉道:“仙子,山中姐妹個個最忌諱沾墨,誰敢往這裡存放墨水嘛!”
璃音一愣,這倒也是,看來終究是免不了要和那龍打上一打的了。
“文昌,你先帶她們走。”
搖光說着将破軍斜斜一揮,劍身上的星紋與懸在夜空中的北鬥齊亮,便把文昌、楚雁兒、山桃、還有那一麻袋的書冊全揮離了此處。
璃音望着一下子空曠了許多的小院,好奇:“你把他們送哪兒去了?”
“攬華公主床上。”
璃音委實被他震撼了一把:她把書信往人床上送也就罷了,這位神君怎麼能連三人帶麻袋,有男有女的都直接往人家一個姑娘的床上送啊……
搖光見璃音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又添一句:“他們不是要去找公主告狀麼?學生正好送他們一程。”
璃音一邊以指結印,隻待石龍飛近,便以魂術哄它入睡,一邊說道:“……挺好,公主這一晚應該過得挺熱鬧,也不怕被那小鬼吓着了。”
因為公主的床頭即将有更大的驚吓出現了。
璃音靜候石龍逼近,卻不想那龍離得愈近,她體内的血便愈燙,此刻已近乎沸水翻騰,幾乎就要灼化她的血管,額頭更是一片滾燙,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破體而出。
她轉頭看一眼搖光,見他身如利劍,眉眼如鋒,此刻巨龍壓頂,挾風勁疾,卷動他長長的發帶獵獵翻飛,随風亂舞,卻更襯得他神色沉靜,方寸不亂。
她便又稍稍安下心來。
下昆侖之前,在搖光殿的小院中,她與他曾有過一個約定。
——若有一天,我果真被邪魂侵噬,再無理智尚存,還請神君念在我們此刻相識的緣分一場……望神君即令破軍,将我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