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問出這些問題,其實也沒打算聽到“确實有所懷疑”以外的答案。
畢竟隻要是個正常人,怎麼可能不對她有所懷疑?
她隻是想要趁着今夜此問,向慕璟明和盤托出一切。
她是誰,來自哪裡,又來做什麼……所有這一切,她都想要完完整整,全都告訴他。
哪怕這些話聽在凡人耳中可能會顯得有點荒誕,甚至很像是在編造神鬼之事為自己脫罪,但她從來都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她不可能瞞得住,也不想再瞞着他了。
更遑論如今魔尊都已親身追到了此處,慕璟明對這些知道得越多,才越安全。
誰知慕璟明隻是輕描淡寫地答道:“怎麼不知道,不是睡不着,去海邊散步了麼?”
璃音微怔。
這是自己前天夜裡回去後,半真半假應付慕璟明的一句說辭。
但其實真要從軍營走到海邊,沒幾個時辰根本走不到,普通人哪能這麼快就走了一個來回。
這樣蹩腳的說辭,他怎麼可能真信?
可看他眸光清澄透澈,好像真把那句話當真了,璃音不禁眨了眨眼,十分認真地擔憂道:“小七,你這樣要被人騙的。”
見眼前少女一臉憂心關切的神情,慕璟明眼底的最後一絲惱意都被抽走,話音裡都染上一聲輕笑:“怎麼,你要騙我?”
“我當然不會騙你了,我是說别人,别人!”璃音一想到那個行事詭谲、慣愛挑撥人心的魔尊,心裡就發毛,忙一把攥住慕璟明的衣襟,開始耳提面命,“外面壞人很多,你不能什麼人都相信的!”
慕璟明輕笑着擡手,順勢把着了急的少女扣入懷中。
這個世上每人每天都在說話,真真假假,人話鬼話,管你要不要聽,就成筐地往你耳朵裡灌。
但阿璃好像不知道,于他而言,那些字音很久都沒有真正地重要過了,甚至這人間裡的一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在她那晚去林中找到他,并回吻住他之前,都隻是一片蜃樓幻影般的缥缈虛無。
父母、親朋、享樂……他對這世間的一切都沒有過多的留戀,他隻是安靜地活着,吃飯,睡覺,恭順父母,乃至領兵上陣,都隻是在做他活着就不得不做的事。
萬物嬉鬧,人世紛攘,他卻像站在與這些熱鬧隔了一條河的對岸,冷眼旁觀一場無聲絢麗的煙火。
然後就聽見她隔着岸,招手一聲聲喊他的名字,把他牽回了這人間。
“我知道,我隻聽你告訴我的。”他低頭,依戀地蹭進牽他回來的少女的頸窩。
他當然會聽她的話,也隻能聽見她的話。
就算是騙他哄他也沒關系,隻要這樣費盡心思的哄騙是專為他一人的,怎麼不是另一種叫人興奮到戰栗的歡愉呢?
哪怕他查了兩天她口中的家鄉特色“芋郎君”,卻根本查不出這是哪個地方的吃食。
但這又有什麼關系。
重要的是她說過,她會對他好的。
所以有懷疑又怎麼樣,他終歸還是會聽她的話的。
“至于為難,是有一點。”他埋首在她冷香襲人的頸窩,沒有喝酒,嗓音卻仿佛沾了點醉意,“若是能有一個身份的話,或許就不會這麼為難了。”
“身份?”
是要給她編造一個身世麼?
璃音一時沒太理解這話中的意思,隻覺得此刻的慕璟明像一隻阖眸趴在她肩上,全身心都依賴着她,等着她來摸一摸他油亮毛皮的小動物,格外聽話,分外溫順。
他這樣溫聲乖巧地同她講話,讓她有種回到了九百年後,在與神君說話的錯覺。
見懷中少女沒有反應過來,剛剛還乖順無比的小狼就微微炸起一點毛,撤身去袖子裡掏出一封信來,甕聲:“小舅舅今日來信了。”
“楚公子?”璃音接過慕璟明遞來的信件,有些不明所以。
話題轉變得過于跳脫了,身份的事還沒說完,怎麼又突然拿了一封信出來?
但出于好奇和禮節,她還是展開信紙,讀了起來。
信裡所寫的内容,就如慕璟明在旁邊淡聲說的那樣:“沒别的,就說了他和蜀娘子要在下個月成親的事。”
少年語氣輕淡,望向少女的眼神卻灼烈。
“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啊,這頓喜酒我們是喝不……”
話到一半,璃音擡眼對上慕璟明熾熱的目光,不禁怔了一怔,剩下的半截話也不說了,因為她在這個眼神中徹底讀懂了之前那句“身份”的意思。
霎時間,呼吸比腦子更先亂了起來,許是方才讀了太多楚作戎關于婚後生活的美好遐想,什麼兩兒兩女,兒女雙全,也不知觸發了她體内的什麼機關,急得脫口道:“我……我不喜歡小孩。”
這下輪到慕璟明微微怔住了,他一時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片刻後,忽地眨一眨眼,眼底笑意鋪開:“原來阿璃都想到那麼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