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璃音驚叫出聲的同一時刻,歸岚碩大的龍舌一卷,粗粝舌面就溫柔舔舐上了那人流血的傷口。
诶?
璃音愣住。
原來歸岚不是要吃了那人,而是在……為他舔傷止血麼。
她又模模糊糊記起自己重傷昏睡時,手上傷口處偶爾傳來的那種澀粝厚軟的質感。
難道那也是歸岚?
他就是如同現在一樣,用龍身圈護着她,為她舔舐傷口的麼。
而在璃音愣住的同時,歸岚也在那一道驚惶疾呼聲中,直愣愣地呆了一呆。
什麼聲音?
他茫然地收回舌頭,合攏嘴巴,龍頭轉動,上下左右都看了一圈,最後終于在随水流輕晃漂浮至自己眼前的一根龍須之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碧玉雕出的小人。
這是一個男人。
可一個男人的身子,怎麼适才喊出來的,卻又是個女人的聲音?
而且這男人的相貌和聲音怎的都如此熟悉,隻是卻各熟各的,那臉是早就看熟了的,那嗓子也是日日聽慣了的,但像這樣合在一處,卻又叫他怎麼也摸不着頭腦。
于是一條足有丈長的巨大青龍,和一個隻有三寸大小的袖珍玉人,同時一個呆愣,并實現了真正的大眼瞪小眼。
歸岚眨了眨它那兩顆巨珠一般的龍眼,半晌,巨大的龍首往偏裡稍稍一歪,終是不确定地喊出一聲:“阿璃?”
困惑來得太過突然和強烈,以至于在他這苦藏良久的驚天大秘密暴露的這驚險一瞬,驚惶、羞愧、無措、尴尬……設想過的諸般情緒根本沒來得及冒頭,就悉數消解在了這片迷茫的怔愣之中。
璃音也眨了眨她此刻隻有米粒大的小眼,良久,終是伸手一指,指向歸岚已然合上了的嘴巴,也是萬般茫然道:“你這個能鎮痛止血?”
迷糊睡着的那兩年,在她不甚清醒的記憶中,每每自己傷口發痛,這玩意就會舔上來,像在傷口上磨砂,然後她就更痛了。但若非要說鎮痛也是沒錯,因為更痛之後,便是痛到麻木,痛到暈厥,人一暈,自然就感覺不到痛了。以痛止痛,那也是止住了。
歸岚顯然尚在呆愣之中,他又眨巴了下眼睛,迷迷瞪瞪地答:“不太清楚,但我每次受傷,我娘都會這樣舔我。”
璃音在腦中将龍涎的種種功效都過了一遍,又看一眼被龍身牢牢圈住、陷在沉睡之中的後羿神君,眼尾隐隐抽動了下,有些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唇。
她深深吸氣,用力閉了閉眼,像在努力平複着什麼心緒,靜默半晌,又睜開,開口時,語氣總算平穩:“你這樣舔他多久了?”
這次歸岚不眨眼了,他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分明是搖光神君的模樣、卻附着了璃音神魂的玉雕小人。隻是小人實在太小,比一尾小蝦也大不了多少,那臉上一連串動作神情的百轉千回,歸岚那雙比球還大的眼睛卻愣是沒能瞧明白一點。
他聽璃音發問,便就偏着大大的龍首,老老實實計算了下日子,又再老老實實地回答:“快有二十年了吧,他比你早十幾年掉下來的,不過恢複得沒你好,一直以來都沒有醒過。”
說着莫名現出淡淡驕傲的神色,對她誇贊起來:“阿璃,我之前就與你說過,你傷勢恢複的速度驚人,兩年就能醒,當真是極厲害的。”
璃音聞言又閉了下眼,試圖壓一壓不受控制亂跳的眉心,卻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她默然一息,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最後終于擡手扶額,哭笑不得地道:“歸岚,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不是你一直把我的傷口舔開,我可能真的隻要兩個月就醒了。”
她通曉醫理,最了解自己身體的極限在哪,那時她一心渴念着還要回去見到慕璟明,求生的欲望極強,她墜海時,估摸自己會睡上兩個月,那時限也不是她力竭急墜時胡亂生出的願盼,而是咂摸着自己的身體狀況,精精确确給自己下的一份診斷。
如果她不是在這幽暗無盡的海底昏睡了整整兩年,如果她真能按時醒來,在兩個月後就回去了慕璟明身邊……
玉雕小人細白的指骨驟然捏緊,半晌,迎着歸岚那隐隐察覺自己好像做了錯事、卻又不知錯在何處的小心懵懂的眼神,又終是無力地松開。
她心中怎麼可能沒有不甘。
就因為這多出來的兩年,她錯過了那個生平第一次叫她心動到難以自抑的少年,那個少年娶親了,他成了别人的丈夫,他暖烈炙灼的目光追去了别個姑娘的身上,再不會分她一眼。
那本該是屬于她的少年。
遺憾,那種僅僅隻是差了一步、便永遠錯失了的遺憾,要她怎麼釋懷。
不能釋懷。
永遠都不能釋懷了。
承認吧。
她就是在嫉妒。
嫉妒着那位擁有了她的少年的姑娘,嫉妒得整顆心都在發脹。
讓自己變忙,刻意不再去想他,努力裝得平靜,說什麼不喜歡了,放下了,說什麼以後就當歸位後的他是能點頭問好的同僚,不過都是在騙自己。
否則又為什麼要把這玉郎君撿回來。
她還是想要他,想要牽他的手,想要摁着他親,聽他動情難耐地喚她一聲“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