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中信息量頗豐,璃音驚奇看着楚作戎,決定暫且忽略“侄媳婦”這個不大嚴謹的稱謂,先問重點:“蜀娘子……啊不,是崔娘子催着你納妾了?”
“正是呢,你說這事怪不怪。”楚作戎幽幽歎一口氣,滿臉哀怨,“她以前可不是這樣,整一個醋缸子裡泡出來的丫頭片子,侄媳婦該也記得,那時我不過說要為你摹一幅畫,她都能氣得一晚上不來理我。”
璃音心道那倒也不全然是因為吃醋,小蜀不過是在掙紮着要不要取你的小命罷了,更莫說此小蜀非彼小蜀,那性情若是都相同,才真叫出了鬼。
隻見楚作戎又灌了自己一杯酒,酸甜爽口的梅子酒愣是被他喝出了苦酒辣喉的架勢:“但若要說她心裡沒我,對我淡了,見着我時,偏又從來溫言軟語,處處把家中照料得妥帖。成婚至今,除了為納妾這事,我倆就沒吵過一次架,沒紅過一次臉。”
說到這裡,又端起小盞,猛飲了一口,飲得愈發醉了,又忽然轉頭向慕璟明道:“璟明,你說,似你這般一心戀慕着夏姑娘,會催她去納妾麼?”
璃音:“……”
她能納什麼妾?
看來這人是真醉了。
然而慕璟明微沉的眸光竟涼涼向她射了過來:“她休想。”
璃音:“……?”
這話說的!好像給她個機會,她就真會去納妾一樣。
再說,她和慕璟明又沒成親,所以她連正經的夫君都還沒有呢,納什麼妾。
啊,等等……
腦中有一小段記憶猛然掠過,她還是凡人時,家中好像是曾為她招贅過一個夫婿的……
所以正經的夫君,她好像……還真的有。
像猝不及防被雷劈中,原來小七尚不是十婚男,她倒已經有過夫婿了。
非是她刻意遮掩,實在是這段記憶太過模糊,模糊到很多時候,她都壓根想不起來這事。
即便偶爾,比如此時,把這事想了起來,也就隻能想起這麼一點,其餘的,關于那位夫君的一切,她都一概不記得了。且無論如何用力去回想,甚至用魂術自探,都探不出一星半點,也真是一樁怪事。
不過為這樁婚事,她和父母鬧得很不愉快,她似乎是很不想嫁的,這她倒是有些印象。
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姻緣。
而且她十六歲上成親,十六歲便死了,和誰都沒幾日的夫妻好做,又何談什麼感情。
但到底被慕璟明盯得一陣心虛,這時她感激起楚作戎往她和慕璟明之間沒眼力見的一坐了,忙稍稍側過身子,整個人都躲進了楚作戎的影子裡。
“這才對嘛!”楚作戎顯然對慕璟明這個回答很是滿意,一拍大腿,叫出聲來。
隻是叫完又開始歎氣:“唉,也不知怎麼回事,從前她最愛與我說的那些奇山異水,如今都不提了。每每我說想要與她出去逛逛,去登山臨水,去看些她曾經口中的好風景,她都隻推說孩子年幼,離不得身。今日這簪春宴,我特意選了她曾提過的雲水溪,備了她最愛的梅子酒,她也仍舊不肯來,說不願在外面這樣抛頭露面。”
說罷又是好一陣凄苦的搖頭歎息。
從這些話裡,璃音也大概窺出了那位崔娘子的一些脾性:該是個十分溫柔顧家、淑德賢良的好姑娘。
隻是同時,楚作戎在她眼中,是家主,是夫君,是她孩子的父親,卻恐怕并不如小蜀那般,将他當作魂靈相交的愛人。
她大抵便像這個時代裡的許多女郎一樣,乖順着長大,便由着長輩定下親事,嫁了個門當戶對的郎君,自此相夫教子,用心照料小家,盡力去扮演好她溫柔賢重的主母角色。
楚作戎娶到了一位好妻子,但終究沒有娶到自己的愛人,也沒能娶到真正戀慕着他靈魂的那個人。
但小蜀已自有她的奇闊際遇,再來與這早已娶妻生子的凡人糾纏,也沒了意思。
所以往往一次無意間的錯過,便是永遠的遺憾,那種兩個靈魂都契合的戀慕,許多人一輩子也難遇上一次。楚作戎錯過了小蜀,他這顆寄情于山水萬美的浪漫靈魂,此生該是再遇不到第二個像小蜀那樣曾終日奔跑于自然山野的姑娘,來與之産生那般恣情絕美的共顫了。
璃音視線默默越過楚作戎,落去了慕璟明身上,然後将一隻胳膊悄悄從楚作戎背後繞過去,輕輕拉住了他的手。
前世她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稀裡糊塗應了别人的告白,與他錯過了一次,這次她一定會好好把他攥在手心,再不讓他孤單一個人了。
手被捏進一團熟悉的溫軟,慕璟明轉過臉,對上少女清亮的眸色,她正微微後仰了身子,從楚作戎身後看他,那眼神裡有着不加掩飾的款款珍重,好像在看這世上最貴重的珍寶。
他心中一動,剛要與她說話,眼前突然闖過來一顆大腦袋,生生隔斷了他和少女黏在一起的視線。
而腦袋的主人正兀自悲憤不已:“哎哎哎,我說你們兩個!我在這犯了半天的愁,你倆沒一個理我就算了,還在我背後眉來眼去的,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是今天第二次被他打斷了。慕璟明淡淡地望了楚作戎一眼,然後便淡淡轉過了頭,沒被牽住的那隻手淡淡地端起了案上的酒盞。
隻是想偷摸躲在背後幸福一下,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不幸的楚作戎抓了包,璃音略顯尴尬,唉,在不那麼幸福的人面前,還是别表現得太過幸福吧。
于是她幹咳一聲,想把手收回,可剛撤走一點,就被慕璟明反手牢牢捉住了。
看來這手是隻能這樣牽着了。
于是她默默扭頭,戰略性端起前面的杯盞抿了一口,以緩解尴尬。
楚作戎望望左手邊淡淡舉盞的慕璟明,又看看右手邊默默抿酒的璃音,覺得終究還是自己那一臉事不關己的侄子更可惡些。
他向左邊湊過去,狠狠打了個酒嗝,道:“璟明,我和你小舅母的事,你怎麼覺得?”
慕璟明躲着什麼氣味似的,身子默默往後撤了撤,慢悠悠放下手中杯盞,又慢悠悠看向楚作戎,忽地惡劣一笑,道:“我覺得她應該隻是不大喜歡你。”
璃音一口酒差點嗆在喉嚨裡。
楚作戎呆了一呆,一臉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