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巴掌點大的一點昆侖殘鏡,背面粗粝古拙,其上隐有銅色漆文盤繞,繞出的圖形古澀佶屈,像是某種來自上古的神秘符文,很有些上古神器該有的韻味。
但因鏡身殘碎,符文便也都随殘邊折斷,再看不出原本完整的圖貌。
而鏡子那一面,則反射着粼粼的日光,那鏡子裡所映照出的光景,便都叫這午後過盛的日光給淹沒了。但其實,若有人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那裡面,本就是什麼也沒有的。
隻有霧茫茫的一片空蕩,像是藏了一整個時間的荒原。
雖已僅剩殘片,然隻這一小塊,便足以窺觑萬靈過往,更能叫星移物換,時空颠覆。
如此神器,可以想見,當年碎落人間時,曾引發了各大修仙門派多麼轟轟烈烈的一場騷動。便是直到今時今日,仍不斷有能人修士暗暗搜尋着神鏡殘片的下落,且這樣的人,絕不在少數。
但這樣連接着天地時空法則的神器,豈可随意落入凡手。
千萬個碎片,若落入千萬人手,人人都持鏡去過往逛上一遭,這人要回去彌補一點什麼缺憾,那人看準了什麼時機要去攪一攪局,這世界豈不都要亂了套。
于是這醉酒碎鏡,一不小心就闖出了個天地宇宙都差點為之亂套的大禍的始作俑者——雲上真人,就這麼被罰下了界,專擦此事的屁股來了。
掩去身份,扮作修仙道人,開山立派,實則都隻為了能在凡界更方便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好好監看着那些個修仙門派,以免哪片殘屑被哪家走了大運的山頭撿了去,鬧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幺蛾子來。
總之,什麼時候擦完了這屁股,什麼時候才得重回九重天。
當然,這些事,都是絕頂的機密,是屬于不可洩露的那種天機。
凡塵裡的這些人,隻知近百年裡出了個且生觀,觀裡出了個法術平平的白頭發道人,又收了些不鹹不淡的徒弟,其餘真相,是一概不知的。
而此刻,這一小塊足可撼動各大門派的昆侖鏡殘片,就這麼明晃晃地,被那法術平平的白頭發老道門下一位不鹹不淡的徒弟,稀松平常地拿了出來,舉在手中,舉在山頂微涼的秋風裡。
不過對于雲上真人的身份,搖光心裡早已有數,此時見了那枚殘鏡,也隻是平常地投去一眼,并沒現出多少意外的神色。
山桃倒是微睜了眼,十分好奇地圍着那鏡子瞅了一圈,但她是個活在書墨世界裡的墨靈,也瞅不出個厲害來,隻覺看着有些舊,還有點破,那眼睑被撐開的弧度便又漸漸消退了下去。
就,怎麼說呢……
瞧着還不如自己手裡的這把火鉗子威猛。
神器有靈,雖如今碎成了一片片,那一小片鏡靈還是感應到了山桃毫不掩飾的嫌棄,加之山風一吹,不禁又氣又冷,就在這八月蕭瑟的秋風裡白光一閃,發了一個抖。
搖光便在此時沉靜地開口道:“我去。”
其餘三人的目光立刻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虞宛初對此毫不意外。
山桃依舊有些雲裡霧裡,瞅瞅鏡子,又看看搖光,再觑觑虞家一對姐弟,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那鏡子被拿出來後,眼前這三人間的氣氛便有些微妙的凝滞。
虞宛言立馬證實了這份凝滞,霜冷的視線直視着搖光,漠聲道:“神君不能去。”
少年眼底寒郁未散,不知被激起了什麼脾氣,面對曾差點一劍爆了自己腦袋的神君,竟也敢迎着他如劍般向自己壓來的沉冽目光,有理有據地駁斥:“天地時空自有一套它的法則,神君司北鬥,掌建四時諸紀,這裡誰不能去,神君最該清楚。”
既敢留下能通往過去之門,為防止世界大亂套,天地宇宙也自有一套它的法則。
一軀一靈,便是其中的一條鐵律。
同一個時空下,一靈隻得一軀,一軀亦隻得一靈。
也就是說,若在同一個時空裡,出現了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天地法則便會發揮作用,使其軀殼互相吸引,引至一處,使之相合,從而二靈歸一軀。
此後,則再使兩魂在這一軀中相鬥,直到一方吞噬另一方,恢複到一軀一靈的狀态為止。
這便是淩駕于所有法術之上的天地法則中的一條,宇宙萬靈共遵共守,一視同仁,無可更改。
璃音能去到九百年前,而不受此擾,乃是因為九百年前的那個時空,本身并沒有夏侯璃音的存在。
但在三百年前的那個世界裡,是不可能不存在一個原本的搖光星君的。
故而,要說這裡幾人中誰最不能去……
虞宛初眼看着搖光的神色愈發沉靜下去,默默将弟弟往身後拉了拉,溫聲笑道:“還是我……”
話未說完,就被虞宛言生硬地打斷:“你也不能去。”
少年一把奪過阿姐手中的殘鏡碎片,沉聲道:“我去。”
口吻堅決,眼神冷隽,不留一點商榷餘地的樣子。
昆侖鏡于他們而言,可以說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阿姐不會不知,但他也能明白,阿姐為何會願意為了那位小仙子,義無反顧地将它拿了出來。
那日在攬華公主殿内,時空漩渦驟現,這東西,其他人沒見過,他們卻是認得的。
他本可以出言警示,但那一刻的他與阿姐,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而這一沉默,便導緻了璃音毫無防備地墜入時空之陣,又在回來的途中出了此等意外。
虞宛言最清楚阿姐脾性,若不能把璃音這一縷神魂救出,阿姐那一顆心,必将日日自愧,永難安甯了。
所以于他,救她,亦是救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