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守義是做了一些缺德事,可就罪該至死嗎,璃音也說不大清。
隻是……
她看着眼前燈火中,沉默而挺直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在伏龍山頂、不還寨中,為着一抹貪欲難填、四處毀棺吞骨的惡煞的“感化權”,商月溫聲溫氣、卻與虞宛言據理力争了好半天的樣子。
他是月宮裡最心性純澈、不谙塵世的小公子,如一縷穿林的清風,一輪皎皎的朗月。前世,璃音下山辦事時,有時對付妖邪下手狠了,他知道後,都會面露不忍,和她說:“阿橫,那畢竟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
要說心軟,那他無疑是璃音見過最能心軟、最能博愛世上一切生靈的一位仙君。
可是現在……
神識向着孫守義探過去,那一具趴伏在地的肉身裡面空空蕩蕩,分明已經神魂不存了。
璃音收回探查的神識,她輕壓着顫音,再一次發問:“商月,他死了嗎?”
這一次,商月好像終于聽見了她的話,他緩慢擡起纖白的指節,将燈上的琉璃罩仔細撥攏之後,才提燈回身。
燈火熒熒,跳躍着照亮他一對漆黑的瞳仁,也照亮他依舊清風朗月般的一張臉,他眼尾溫溫靜靜彎下一點,回望向她,答:“沒有,隻是送他回了該回的地方。”
原來隻是送“石子”回歸他原本的時空了。
想起他之前接手孫守義之時,與自己說的也隻是“驅逐”,而非“清除”,璃音心下略松了一口氣。
但一看地上趴着的死屍一樣的男人,璃音又眉心微蹙起來:“那這裡的這個孫守義怎麼辦,他就一直這樣了嗎?”
未來的魂魄吞噬掉了原本的神魂,又被驅趕回了未來,如今剩下這麼一具無魂無主的空殼,又要如何安置?
而相比孫守義軀殼的去處,璃音還有更憂心的:“他那兩個孩子怎麼辦?”
母親是真正的遠在天邊,父親又成了個失魂的空殼人,兩個稚童,還那麼小,要如何在這凡世生存?
見她熱心,商月那漆黑瞳仁裡映照出的火光,似乎也随之躍動了一下。
他向她上前一步,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蓦地地面上傳來男子一聲細弱的呻/吟,低頭一看,隻見孫守義原本死寂的身子,突然間腰背向上一聳,猛抽了一個激靈!
璃音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眸色一沉,當即腕骨一抖,叮鈴——
纏挂着九隻鈴铛的褐色長鞭,向着地上蠕蠕抽動起來的孫守義,用力甩出!
與此同時,孫守義猛地擡起頭來,阖着的眼皮一掀,竟是向着屋内三人,睜出一雙赤紅的血眼!
惡靈附體!
璃音神思一凜,手中長鞭愈發加力。
而男人仿佛獸嚎一般,大口一張,從喉嚨裡滾出一聲:吼——!
便雙臂離地,後腳一蹬,如一隻入了狂的人犬,沖着離他最近的商月,奔撲而去!
而就在這時……
啪!
一道褐色的鞭影,挾着淩厲的風聲,瞬息襲至,重重抽在了那“狂犬”的下巴之上!
一鞭把人重新抽翻在地,順便合上了那東西因龇牙亂吼而猛張的大嘴,璃音趁隙扯過還在發怔的商月,自己一步上前,将他護在了身後。
可就在她要召出玉橫,收了偷鑽入孫守義體内的惡靈之時,忽覺身後一陣滔天的熱浪奔湧,一團赤紅泛紫的幽亮火焰,竟猛地自她身側蹿了出來!
璃音動作一僵。
“狂犬”見狀,大嘴興奮地一咧,露出上下各八顆白森森的大牙,便轉換了目标,大吼一聲,向着明顯滞住的璃音撲了過去!
商月焦急的喊叫聲自身後傳來:“阿橫!快躲開!”
璃音真是又驚又氣:我倒是想躲!你說你燈罩都合上了,沒事又把那琉璃淨火放出來做什麼!
她當然明白商月放出那火,是為了助她驅趕惡靈,但小小一個惡靈,她早已輕易掌控了局勢,真不懂他為何要多此一舉。再說了,那小火慢煨的,能有她這專克惡靈的鞭子和葫蘆快嗎!
這一打岔,反叫她真有可能要被那“瘋狗”咬上一口了,璃音咬牙,身子本就應激,此刻更是氣得話也說不出。
好在玉橫懂得護主,就在那孫守義撲身而來之際——
唰!
玉橫騰起,頓時滿室螢碧色的清光大亮!
葫蘆小嘴對準了“瘋犬”那張迎面龇咧而來的大口,就是氣勢洶洶地一張!
它一抖肚子,滿身驕傲,自己大顯神威,為主人發光發熱、鞠躬盡瘁的時候到了!
它志氣昂揚地張着嘴巴,挺着肚子,狠狠一吸!
……然後吸了個空。
唰!
一道劍影比它更快,就在它擺弄姿勢這會兒,湛寒清寂的冷藍色劍光,伴随着巨大的神劍虛影,沒有一絲一毫遲疑,對準孫守義的腦袋,淩空一斬!
滋滋——
一縷黑霧自孫守義眉心向外潰散,惡靈蕩盡,孫守義最後掙紮着抽動了兩下,便轟然倒地,再不動彈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商月急喊的那一句話音還未結束,惡靈已被破軍一劍斬殺,孫守義也已又一動不動,趴伏在地,回到之前那具空心人的狀态了。
可那道劍影并沒有就此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