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的細節就請道靜主持親自決定了,我畢竟不是修行之人,論對寺廟的了解不如您。”
說話的期間,一隻低級咒靈跳上桌來,分叉的舌頭從道靜的眉目前劃過,又好奇地探入我面前的茶杯。
啧。
我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茶杯,順勢起身,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向對方說道:“再則,今天聊得實在是太晚了,有關這次的會面,我也需要彙報給父親。”
雖然我一句都沒有提被放鴿子的事,但眼前的人仍然流露出了略感尴尬的神色,他連忙跟着站起來要送我。
鳴草寺後院的接待室屬于道靜家的私人住所,因此一路上沒遇見其他人。
我邁着碎步,以穩定的距離跟在這位主持的身後,直到走進對外開放的寺廟區域,才看到有其他僧侶的出沒,我側目打量這裡的裝潢,想了一下,開口道:“離開之前,我能去供寶堂參觀一下嗎?”
畢竟是不久後就要被燒毀的地方,不提前觀光一下,就有點虧了。
對方也是領會了我的意思,連連點頭,在前帶路。
“請走這邊。”
供着佛骨的地方是一座單獨的塔樓,大約四米,三層樓左右的高度,四周非常幹淨,瞧不見一絲低級咒靈存在的痕迹,走進去也同樣如此。
存放在供台上的木匣被繩索圍住,幾張雪白的紙垂均勻地系在麻繩間,仿佛與世隔絕的存在。
傳說,佛塔的來源是最初是墳墓,裡面埋着釋迦牟尼的遺骨。這裡也安放着足有千年之久的佛骨,可謂是更貼切傳說了。
我雙手合十,閉上眼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後睜開眼,緊接着問身側的主持:“能允許我靠近點嗎?”
道靜似乎覺得這是小事,便又答應了下來,但是緊接着,在我湊近觀察了一陣,再次向他提出能否打開盒子讓我看看,終于是有點遲疑了。
“如果不方便外人接觸的話,您親自打開給我看看可以。”我善解人意地補充道,“我隻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佛骨,會引來友住一族的熱情。”
已經答應了我兩次小要求的道靜猶豫了幾秒,還是應下。
他翻過紙垂繩,動作輕巧地捧起有兩個手掌大的木匣,匣子的構造看上去就是由實木打造的,非常有重量,以至于對方拿起來都略有些吃力。
與之相比,當它打開時,躺在錦緞中,隻有拇指大小的寶貝又太過輕巧,幾乎沒有什麼重量。
白森森的佛骨被寫滿符文的繃帶纏裹起來,一點也不神聖。我看了幾眼,就失去了興趣,但還是禮貌地向道靜颔首示意,“非常感謝,已經足夠了。”
踏出鳴草寺的大門,我搭上了計程車,一轉去了家離得很遠的旅館。
我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内摘掉眼鏡,丢下假發,褪去死闆的和服,再把換下來的衣物都塞進背包裡,重新走出門時,已經不再是什麼大家千金的形象,而是不知世事的高中女學生。
下午五點零三分,我走進一家料亭,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來到約好的地點,印着格紋的幛子門後被拉開,一名梳着披肩馬尾的黑發女性也剛好睜開眼。
「她」身穿玫紅的色無地,雙手靜放在身前膝前,不知在桌前靜坐了多久,一見我出現,便露出和藹的微笑,雖有瞧着有些年歲,容貌卻依舊俏麗。
美雖美,卻非人哉。
女人,不,名為羂索的詛咒師朝我說:“辛苦了。”
對方沒有問我事情辦得成功與否,我也懶得趕着上前邀功,在将門拉上後,便坐在榻榻米上開始捶腿,點點頭說:“我也覺得辛苦了,腿都要跪斷了。”
“你還真是一到我面前就開始叫苦了。”
羂索發出悅耳的笑聲,若不是事先便知道其身份,我也會覺得對方的一舉一動實在勾人,她以袖掩面,生動演繹了什麼叫風韻猶存。
“說說看吧,這次又遭了什麼罪。”
我心平氣和地挑了重點講了講,表述了下自己運氣不佳對方居然能遇上認識僞裝的正主的人,又強調了下自己進行了怎樣的臨場發揮。
我的便宜老闆頓時笑得更開心了。
“千代和友住……呵,還有文部科學大臣,精彩。”
“我若是在場,可做不到這般,還是小裕禮你有辦法。”
我闆着面孔停下手裡的動作,一本正經地說:“請不要以為我沒聽出來您是在借機擠兌我,老闆。我早就說過了,您不如直接去搶更快。”
“鬧脾氣了?真是不經逗的孩子。”
羂索用食指擦着眼角笑出來的淚花,“那間佛堂裡的結界我雖然可以強行突破,但被凝視着這片土地的「眼睛」發現了,就得不償失了。”
“讓盤星教的人去租借也是法子。”我直言,“反正那裡的主持很貪财。”
“我正是覺得小裕禮是最優選擇才派你去的哦——要知道時之器分會因為和詛咒師來往過密,近來被總監會盯得很緊。”
對方臉上雖然在笑,可擡起眼簾,那雙眼瞳裡整個倒映着我的影子,卻是無喜無悲,“好了,閑話不談了,說回正事吧,東西呢?”
我:“……”
意識到不能繼續打着幌子試探下去了,我沒有出聲,而是攤開手,以行動回複了對方。
本該躺在供寶堂的那枚佛骨,現在憑空出現在我的掌心。
不,它從來就不是佛骨。
隻是由術師屍體制成的咒物。
屬于女人的白皙纖細的兩根手指将其拎起,伴随着主人的感歎再緩緩收攏,“千年未見了,也不知道對方還能不能認得我。”
“不過罷了,總歸有宿傩的手指,他是否記得都無所謂。”
貌若女性的怪物揚了揚眉,額頭間清晰的縫合痕迹觸目驚心。
「她」合攏掌心,轉而對我招招手。
“過來,小裕禮,有新任務。”
一張照片被推到我面前。
這是一張我很熟悉的臉,因為這張臉在羂索的手裡出現頻率非常高,從幼童到少年俱全,想不熟悉也難。
“兩個月前,你應該見過他一面了,雖然是計劃外的情況,但可以利用起來。”羂索笑眯眯地按住我的腦袋,夾着照片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之後,收集他的信息,讀透他的術式,對你來說不是難事,是吧?”
我:“……”
我:“不,我覺得大有問題。”
“嗯?”後者看了我一眼。
我老老實實地抽出包裡的護照,翻開夾在裡面的紙張,說:“我的日本簽證快過期了。”
當然,簽證過期,正常來說不是問題。
但……
“今年的新法例是必須要求監護人到場的才能續簽的。”
“您之前已經抛棄掉了有我監護人身份的那具身體,現在屍體估計都已經不知道在哪裡發爛了。”
身為下屬,我很是貼心地提醒道:“您要不要先考慮下,怎麼解釋我一個國外來旅遊的未成年人,在短短三個月時間裡,換了個日本監護人?”
“……”羂索迅速收回按在我腦袋上的手,端坐回原本的坐墊上。
我不依不饒地靠過去,幾乎要把護照當話筒怼他臉上:“老闆,老闆你說話呀老闆。”
羂索不緊不慢地持起長筷,将一片魚肉放在碗裡,那雙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美目輕輕剜了我一眼,隔了幾秒才啟唇反問:“你覺得這種小事會讓我覺得為難嗎?小裕禮?”
“不,我隻是喜歡把自己裝成有個性的人。畢竟老是聽監護人的話,在日本是一種很沒人格魅力的表現吧。”我直言。
羂索:“……”
羂索:“呵,行吧,我許可了。”
「她」指尖用力,以筷尖夾斷魚肉,淺淺地對我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但是該做的事還是得做哦,你知道的。”
我眨眨眼,知道這是明着敲打我,也知趣地收回手,乖巧道:“了解,不會讓您操心。”
這麼多年下來,我很清楚,我這個上司,從來不是什麼善茬。
而執行下一項任務前,的确該把之前的殘局收拾了。
……
三天後。
神奈川的當地報紙上新,鳴草寺的供寶堂因新來的僧侶在給地闆塗蠟時失手打翻燭台,燃起烈火,雖無人傷亡,但佛骨被燒毀。
它隻占據了報紙上小小的一格,根本沒有掀起什麼水花。
我站在能看到鳴草寺的天台,點燃一根仙女棒,看着眼前微小而絢爛的火花對照着遠處已經變形的火燒建築,随手把它投入桶中。
原本幹淨的水桶頓時變得渾濁,水花蕩漾間,模模糊糊倒映出我自己沒有表情的面容。
我看着那張臉,提桶把裡面的污水向角落的排水口一倒。
“好了,開始下一場。”
我用無比歡快的聲音對自己那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