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實在不知又如何惹娘親不快了,娘親要打便打罷。”說罷她低頭伸出手,才發現手似是比之前要大些。
她想起來,這似是十歲時發生的事情。
隻因父親請了掌櫃到府裡給她和林福安授課,她得知自己能跟着學習經商之道,便去同母親說這好消息,可母親聽了沒有分毫喜悅,還生起氣來斥責她。
“你如何敢染指林家的産業!”
她看着母親胸膛起伏,急促地呼吸着,壓抑着的聲音像是從喉間吼出來一般,她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憤怒,如此失态。
“娘親何來染指一說?我也是爹爹的孩兒,爹爹常說我和哥哥要互相扶持的呀!往日爹爹不也常帶我與哥哥去巡視鋪子嗎?”
她實在不解,看着母親聽了她的話雙眼緊閉,像是大受打擊一般,腳步虛浮地往後退了幾步,仿佛下一刻母親便要跌在地上。
“雖我與哥哥年幼時有過矛盾,現下——”她回想了一下林福安對她的态度,想要說出來的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轉口道:“往後我若接管一部分生意,想必哥哥也不敢為難娘親了。”
“住嘴!”母親聽見她的話後沖到她面前怒喝,似是見了鬼一般睜大雙眼,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如何敢與大公子相提并論!總之林家的産業你是萬萬不能觊觎的!”母親蹲下身來,抓住她的雙臂,捏得她生疼。
林晚音看着母親,隻見母親眼中流露出的悲傷、急切,還帶着一點點像是哀求般的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能和林福安相提并論,但隻要是能讓母親心安的事她都願意去做。
“母親放心,孩兒明日便跟父親說不學了”
她垂下眼眸,情緒毫無波瀾,活脫脫像個木偶。
但母親卻欣喜地笑出聲,将她攬入懷中喃喃自語:“阿音乖,不是娘不讓你去,隻是你與他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母親的懷抱越來越熱,越來越燙,雙手緊緊困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林晚音低頭,看見母親的手慢慢變細變粗糙,長出稻草般的尖刺,最後竟幻化成了捆住她的草繩。
而四周不知何時起燃起了熊熊烈火,熱浪将她圍困着,烈火蔓延着仿佛要将她焚成灰燼,她大喊着尖叫着救命,視線穿過層層火光,卻隻看見一個男子站在火光遠處,張弓搭箭朝着她心口便要放箭射殺她!
“阿音,阿音。”
林晚音掙紮着撐起眼皮,得以扯開一條縫,朦胧中看見一個婦人的身影在床前急切地喚着她的名。
是母親的聲音,這是夢嗎?還是我還活着?
她緩緩睜大雙眼,目光像是在看着宋芹,又像是虛焦着視線,思緒不知發散到何處,愣愣的像丢了魂一般。
宋芹喜極而泣,眉宇間緊皺,唇邊卻勉強牽起笑意:“沒事了阿音,醒來了就好。”
枕邊微涼,她看着母親擡手替她拭去猶挂在眼尾的淚水,那是她方才夢魇時流下的。此時母親溫暖的手,淚水的涼意,空中淡淡的藥草味,無一不在提醒着她這不是夢。
心下一直壓着的大石頭轟然墜下,驚恐之餘她不免慶幸自己還活着。
飄散的思緒漸漸凝聚回來,她撐着一口氣,嘴唇嚅動了兩下,聲若蚊蠅:“娘”
隻見宋芹眼眶再次泛紅,正在林晚音眼邊拭淚的手頓了下來,轉而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仿佛捧起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哽咽道:“娘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日在院中見賊人将你擄走,娘是悲痛欲絕,那賊人還在院中散下迷煙,将娘與蘇家女眷都迷暈了過去。”
“娘在蘇府醒來後天已經黑了,可我的阿音還是了無音訊。”
說及此處,宋芹不由得回想起那晚自己是如何度過的,她對此事竟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着,仿佛自己一顆心被活生生掏了出來,架在火上炙烤一般!她隻恨被擄走的不是自己。
可偏偏是她,若不是她讓女兒赴宴,便不會遭此橫禍。
她松開林晚音的手,微微轉過身去忍不住掩面哭泣。
“娘親莫要傷心,女兒...”林晚音見宋芹這般難過,連忙掙紮着撐起身來想要安慰一二,卻感受到一陣撕裂般的痛楚自肩上襲來,疼得太過突然以至于令她發不出聲音。
宋芹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淚,聽見動靜便慌亂轉身輕輕将林晚音摁回榻上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中箭了?娘不傷心,就在這陪着你,你莫要再亂動。”
林晚音看着眼前的宋芹抽了抽鼻子,忍住淚意,哽咽地嗯了一聲應下。
“那夜我與你父親都在蘇府,蘇公子情急之下便抱着中箭的你回了蘇府。”
林晚音聞言環顧四周,才發現屋内陳設雖處處鑲金砌玉卻不顯俗氣,反而透着幾分雅緻,幾縷陽光灑在窗沿用白玉瓶插着的牡丹花上,平添幾分生氣。
宋芹回想起那晚女兒肩上一大片的血,在蘇修言懷中臉白的就像紙人一般!
她紅着眼圈深吸口氣才接着道:“你受了箭傷不止,還發高熱昏迷了足足有兩日,郎中又囑咐說你箭傷未愈時不宜移動,蘇老爺便提出讓娘陪着你在蘇府養傷,如今娘與你先暫住在蘇府,待過些時日你肩上箭傷愈合了再回林府。”
“阿音,你可記得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你會中箭?”
“那晚...”
她想起在那草屋中吞下混着泥沙的藥丸,踉跄從那人劍下暫且撿回一命後,回首看見火光沖天的那一幕,以及裹挾着熱浪沒入她身體的那一箭。
那人說每月十五,我會差人傳信于你,你便可尋我讨解藥。
這句話像是魔咒一般,此時自耳邊傳來灌入她腦中,引起陣陣鈍痛,似被重物敲打一般,将她的頭敲得擡不起來。
“阿音?”
母親在喚她,聲音中帶着些許急切,将她的神智從疼痛漩渦中抽離出來。
而她那因頭疼捂在腦袋上的手也被攥進母親掌中包裹着。
溫暖自手中遊走,蔓延進身體裡,林晚音擡起頭,一雙杏眸猩紅,喉頭滾動間欲言又止。
怎麼辦,要說與母親聽嗎?可說出來若讓母親受累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