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此時正是熱鬧。
臨近黃昏,殘陽如血一般灑在院中,鳥兒似是早已歸巢,偌大的蘇府中一聲鳥鳴也不曾聽聞。
隻見蘇夫人秦氏的房中門窗緊閉,在房中唯一的出口處隻遠遠站着兩個小厮,一左一右跟守門神一般,便是一隻蒼蠅也不見得會從他們眼下飛進去。
院内連個灑掃丫鬟也不曾有,其餘的小厮倒是三三兩兩守在院外。
而此時遠處一個丫鬟行色匆匆,鞋上踩着夕陽像是沾了血一般,隻見她進了院中,正是要往秦氏的房中而去。
小厮遠遠地便看見了,似是專門留意着,待那丫鬟離近了也不攔,随她進去。
“那人可有找到?”
秦氏正房中端坐着,她又等了整整一日,每次門稍稍一動她便站起身來。
房中伺候的丫鬟站在不遠處低垂着頭,連呼吸聲也聽不見,若不是低垂着的眼偶爾會眨一下,就真的如同死人一般。
見回來的正是派出去打探的丫鬟,她此時也顧不得主母端起的儀态,望着那丫鬟眉宇間滿是急切。
丫鬟在她滿懷期待的目光中搖了搖頭,秦氏眼裡的光頓時如燃盡的火苗一般熄滅。
隻不過一瞬,秦氏便如變了一個人似的,擡手将丫鬟扇倒在地罵道:“都是你個蠢貨!”
門外的小厮亦被這憑空而來的聲音吓了一跳,待聽清是秦氏的聲音後也不見怪了。
“夫人,夫人息怒啊。”那丫鬟被秦氏一耳光扇得頭昏,也顧不上捂臉,連忙爬起身來。
另一個丫鬟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都是奴婢的錯。”隻見她娴熟地很,一邊将頭磕在白玉鋪的地上,一邊嘴裡重複念着,那單薄的身子抖如糠篩。
而秦氏恍若未聞,隻低頭細抿盞中的茶。
那茶經殘陽照進房中,映得跟地上白玉染的血一般紅。
而蘇府内另一側書房中。
蘇修言正一手執着算盤,遠遠看去,桌上賬簿堆得如小山。眼見日頭已要落下,他也不急,仍是不緊不慢翻看着。
身旁一玄衣男子俯在他耳邊似是說着什麼,蘇修言的神色随着玄衣男子說出的話變得愈加冰冷,最後像是被氣笑了。
“倒也難為她了。”
多年以來,他這不省事的繼母可沒少在蘇家作妖,他看在父親的份上,顧念着秦氏是妹妹蘇沫的母親,一直忍着也不算難事。
倒是旁的時候也就罷了,偏偏要在他向父親求的宴上這般興風作浪,想必秦氏此番真真是狗急跳牆。
将算盤放下,他如同以往很多次一般,為秦氏感到無可奈何。
家中這樣的光景,他日後真能護阿音周全嗎?
一想起那很久以前将他護在身後的小女孩,他心中一時間不知是何滋味。
——
他和阿音相遇是九年前,可阿音好似已全然忘了。
秦氏嫁進殷州蘇家後三年方有所出,看見生下的是個女兒後,她便動起了蘇修言的心思。
可到底是個婦人,日日看着女兒與蘇修言相處中俨然如親兄妹一般,終歸于心不忍。
待蘇沫四歲時,蘇修言已總角。
蘇老爺時常需要各地奔忙,自是為了各地産業經營做盤算,一年也擠不出幾日回家看看。
那時他們還在殷州,偌大的蘇府隻有他、妹妹、秦氏。
那年冬季家中早早便收到了蘇老爺傳來的書信,信中提及要回府過年,他看着秦氏先是怔怔地動也不動,像是要将書信盯出洞來,接着淚如珠子一般砸在信上,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
衣角被人拉扯,他低頭,正是小蘇沫在扯,巴掌大的臉上堆滿了疑惑:“哥哥,娘親為什麼哭呀?”
“是爹爹要回來啦。”他興奮地抱起妹妹。
“爹爹?”小蘇沫也笑起來,雖是疑惑的,但哥哥開心她便也跟着高興。
那年團圓飯吃的并不團圓,秦氏早早領着衆人在門外等候着,望着那漫天飛雪遠處,留意着馬車的輪廓。
自她嫁進蘇家,除去新婚那幾日,每日便是等啊盼啊,好不容易将夫君盼回來,溫存幾日便又走了。
終于見蘇老爺頂着風雪趕回來,剛到廳中喝了口熱茶,連椅子都未坐熱,就吩咐蘇修言用完膳趕緊收拾行李。
席間其樂融融,唯有秦氏全然不似往日迎蘇老爺回府那般興奮。
夜間他正收拾行李,秦氏進門來眼圈紅紅,問候了幾番,似是不舍。
是啊,老爺回來見他大了,要将他帶在身邊學着如何經營盤算,雖說從前他也在府中跟管家賬房們一起學着,但老爺說行商做生意要多走、多到外頭看。
可看着秦氏這般,不禁想着,若他走了,蘇府就隻剩下妹妹和秦氏,日後她們要等的人又多了一個。
惹得他也心中酸澀。
第二日蘇修言與蘇老爺正欲離去時,天才微微亮。
小蘇沫被奶娘抱成一團,周圍丫鬟小厮簇擁,一群人忙往大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