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後碎步行至門後,她撫上檀木門闩,定了定心,收斂面上的慌張神色。
至于那片灰布,她方才起身後就已藏在袖中。
将門輕輕拉開,她踏出房時聽見采枝叫喚:“姑娘。”
林晚音并不作答,隻拉起采枝就匆忙往院外走去。
身後本就守在宋芹屋外的丫鬟替她收尾,垂着頭将半開的房門關上,目送她們主仆二人離開。
府内鳥啼清越,兩人踩着青石闆出了宋芹院中,帶路的林晚音身子一偏,拉着采枝入了小徑。
采枝不知何意,但她心知林晚音趕忙要去豫州,隻認為這是府中去往正廳的近路,便乖乖緊跟着。
小徑上樹影婆娑,待走到山石高聳的一塊地方,林晚音停下步伐。
這是在假山的一側,顧左右沒有人影,她才拉過采枝的手。
見采枝雙唇嚅動似要說話,林晚音忙伸出手指點在她唇畔,做出噤聲的手勢。
眼前人隻餘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
林晚音也不急,又警惕地聽了一下附近有無聲響,确認隻餘鳥鳴後,她才指尖從袖裡勾出一片灰布。
采枝見到那抹灰色頓時紅了眼,一顆心立馬提到嗓子眼幾乎要跳出來。
這不隻是一塊布,更是她的命,她這一生去往何處,全由這塊布落在誰手中。
她并非生來就是奴婢,可世事無常。若不是家中貧困,她上有娘親患病,父親好賭,下有幼弟要糊口,又何至于為了要一袋銀錢給娘親治病,盼着能給家中省下幾口飽飯養活幼弟,就把自己賣作為奴?
沒人能比她更想得到這片看似不起眼的布了。
可當這片布懸在她眼前,她卻不敢接過。
就算恢複了自由身,又能如何?
當初将自己賣出去才得來的那點銀錢,并沒有成為娘親的救命錢,而是成了她爹壓在賭桌上的籌碼。
她不想再回到那破敗的家,并非是嫌棄,而是心寒。
可走出這宅院,獨身一人,沒有栖身之所,沒有田地,能去何處?
在采枝怔神的間隙,林晚音已經将那塊灰布塞到她手中,壓着聲音輕輕說道:“拿着。”
像是被水汽燙到手一般,她下意識往回縮,眼神躲閃,鼻尖泛酸卻又拼命壓下,忍住淚意,驚慌道:“姑娘使不得。”
誰知林晚音并不給她逃避的機會,手被死死拉住,身契又重新塞進她掌心,她怔怔看着林晚音,眼前人平靜無比,說出的話卻讓她膽寒:“你仔細想想今日得罪了誰?眼下我就要去豫州了,屆時剩你一人在家中,你又該如何?”
一番話點醒了她,卻也叫她慌亂無比,霎時間好似全身的血液被抽幹,隻剩下臉色慘白,手腳冰涼。
“拿着方才我給你的信箋,去蘇家尋蘇姑娘。她看了信自會安排你的去處,身契你自己收着,其餘的等我回來再說。”林晚音看她這般模樣,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言畢轉身就要離去。
衣角一緊,是采枝拉住她。
林晚音并不回頭,隻聽着身後人膝間磕在青石闆上,低低傳來一聲:“采枝謝姑娘大恩。”
沒有将她扶起來,也沒有時間再安慰她,聽着這句謝恩,讓林晚音心頭堵得慌。
快步繞出假山,她不由得将腳步放快點,再快點,快到像是要跑起來。
在采枝身上,她竟然看到自己的影子,想起那夜自己也是這般謝過那位公子。
一顆心在胸膛狂跳,眼前一陣陣發昏,林晚音連忙停下腳步,手撫在心口緊緊攥着。
不能暈....就要去豫州了,不能出岔子。
“阿音,你怎在這裡?”
母親的聲音像隔了很遠很遠傳過來。
像是看出她不對勁,宋芹趕忙來到她身側,伸出手将她扶着。
“老爺已經命人将你的東西都運上車了,就等你到前廳便能出發。”宋芹瞧出林晚音臉色蒼白,眼神虛焦,聲音不禁急切起來。
眼見女兒要與蘇家公子一同出行,若在此時有什麼不适耽擱了,那該如何是好?
林晚音倚在宋芹身上,緩過幾分力氣,聞言低低笑出聲來。
她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
母親何曾顧她死活?怕是昨夜在院中出言阻止她前往豫州,也不過是怕她頂了林福安的威風。
跟随朝中軍隊前去豫州赈災,不僅有功,還能得善名。
若不是恰好蘇修言也一并前去,若不是她說出那句“能讓兄長在京中早日準備皇商初選”點醒了母親,這事哪還能落在她頭上?
母親若真的擔心她身子,此時又怎會對她的虛弱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