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陣心驚膽戰的慌亂,許沐子真是快要吓瘋了。
是鄧昀順着她橫沖直撞的力道後退半步,反手探進餐廳裡,按了燈盞開關。
他開的不是大廳主燈光。
餐廳光線柔和的暖色燈亮起來,不刺眼,也足夠看清楚周圍實物,驅散被雷電烘托出來的恐怖氛圍。
燈亮了,膽子回來不少,許沐子才察覺自己緊貼着鄧昀,臉都快埋人家身上了。
她尴尬地松開他的前襟,轉身後更尴尬地和愣在走廊裡的、無辜的夏夏四目相對。
剛才對着夏夏叫鬼,好不禮貌,許沐子紅着臉連連道歉。
據夏夏說,她是睡到一半被驚雷聲吵醒的。
下樓時餐廳這邊還有依稀可見的光源,再加上這地方她已經工作了兩年多,處處熟門熟路,也就沒想着再開其他的燈。
完全沒想到走到中途,燈會熄。
夏夏看起來很自責,連忙把披散在肩上的濃密長發攏起來,卷了個超大号丸子頂在腦袋上:“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有吓到你......”
卡殼,目光移到鄧昀那邊,才繼續說,“......們吧?”
許沐子擺手:“沒有沒有,是我自己吓自己。”
兩個姑娘都把過錯歸結給自己,足足五分鐘都在互相道歉,再這樣下去,她們可能要跪下對着磕頭了。
鄧昀淡淡一聲:“下樓做什麼?”
許沐子以為他是對自己說的,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去。
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夏夏。
沒有主語,怎麼好像......他和夏夏很熟悉?
夏夏臉上還帶着沒睡醒的困倦,被揉掉的一根睫毛沾在下眼睑旁,擡手往窗戶方向指過去:“雨下得太大,我下樓把......欸?”
敞開的窗子都已經關好,沒有雨水入侵。連中央空調都貼心地開着暖氣,也不冷了。
許沐子沒來得及去琢磨那聲疑惑的含義,聽見夏夏很快轉口:“檢查水電。”
想到那壺驅寒熱飲,許沐子又和夏夏道謝,并表示自己打算去樓上看電影。
夏夏沒有自告奮勇帶路,檢查過樓下情況後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帶路的仍然是鄧昀。
從剛剛鬧鬼的烏龍過後,鄧昀一直很沉默,走在許沐子身邊也沒再說什麼。
鄧昀沒有拿這件事打趣過許沐子。
但生撲人家這件事,讓她感到不自在,也跟着沉默下來。
有陽台和落地窗的房間都是客棧的卧室,相比之下,播放電影的房間稍微偏僻些,在樓上走廊盡頭的轉彎處。
房間内面積三十平米左右,蠻寬敞的,裝修風格依然溫馨。
軟乎乎的沙發上一排蘑菇造型抱枕,茶幾旁擺滿小玫瑰幹花,淡綠色礦物擴香石飄散着檸檬草的清香。
鄧昀在調試投影儀,許沐子蹲在旁邊看着他熟練的操作,終于找到話題可談:“你來這裡很多天了嗎?”
他手下動作停住:“一周左右。”
“你一個人來的?”
“嗯,想看什麼?”
她往投影幕布上看兩眼,拿不定主意:“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随便放一部吧。”
其實許沐子很少看電影,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練琴這件事上。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個天才,也以為自己将來能像那些聞名全球的鋼琴大家一樣,站在金字塔尖上的。
當然也偷懶過,是小時候。
她在夜裡悄悄溜到門邊,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縫隙,趴在門縫裡偷看客廳的電視。
家裡長輩們喜歡電影頻道,無論播放什麼,她都能沒頭沒尾地跟着看一會兒。
會怕鬼大概是因為,某天她偷偷扒門縫時,看見電視上正在播放八十年代的經典恐怖電影。
兩個穿藍色裙裝的小女孩手拉手站在走廊裡,詭異地笑着問,“你想和我們一起玩嗎?”
許沐子驚恐地關上門縫:“......”
在那之後,随課業和練琴時間的增加,她能夠心無旁骛地欣賞完整部電影的機會屈指可數,那部恐怖電影也就成了她的童年陰影TOP1。
鄧昀把遙控器遞過來,許沐子在高分電影裡随便點開一部播放。
為了投影效果,屋子裡所有燈都熄了,畫面清晰地映在幕布上。
電影已經進入片頭劇情,腦海裡閃回的總是樓下燈光恢複的畫面——
她慌張地擡頭,正對上他垂下來看她的視線。
也許不該再獨處了。
但驚吓過後自己在黑燈瞎火的房間裡看電影,還是需要勇氣,總覺得會有什麼髒東西從光線昏暗的角落裡鑽出來。
而鄧昀,他好歹是個人類。
許沐子委婉地詢問:“你困嗎?”
鄧昀靠在距離她不到一米遠的位置裡,顯然對她挑的電影沒什麼興趣,已經阖了眼,抱臂向後仰靠着:“看你的,我不走。”
許沐子正拎了個蘑菇形抱枕往自己懷裡塞,聞言微怔。
“我不走”這句話,以前他也說過。
那是大學一年級的冬天,許沐子狀态非常差。
在所有人眼裡,她家庭條件好,長得漂亮,又有一技之長,根本沒什麼可煩惱的。
小時候很多人都說她是天才,尤其是她彈鋼琴的照片被做成海報的那幾年。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是天才,越是學得久,越是明白差距,她偷偷努力過,想要真正得到頭銜,後來發現,勤能補拙但難以把自己補成天才。
許沐子以冠軍的身份走出過音樂學校内部比賽、市級比賽、省級比賽。
到了全國性比賽後,她開始遇見各種各樣強勢的競争對手,他們天賦異禀,比她年齡小卻比她能力強。
自此之後,她也開始與前三名無緣。
許沐子是個很容易内耗的人,也很容易緊張。
以前有常勝冠軍勢在必得的傲氣在,順風順水時也緊張過,顯現得并不怎麼明顯,隻是會在每場比賽開始前失眠個幾夜,完全不影響比賽結果。
難以拿到比賽名次後,她跌落天才假象,壓力逐漸增加,越是害怕失敗,越是神經緊繃,每到賽前都會緊張焦慮到渾身發抖,偶爾會出現神經性疼痛的症狀。
那時候許沐子朋友很少。
她自己長相偏冷感,性格不夠外向可愛是一部分原因;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練琴。每天六小時,幾乎所有課餘時間都用于練琴。
當女孩子們湊在一起讨論某部動漫、某部綜藝或電視劇,讨論某位明星,讨論某本書,讨論當季最流行的穿搭或發型......
以及,當女孩子們相約着假期結伴出行,許沐子總是坐在旁邊,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沒有人能和她讨論令人崩潰的肖邦;
沒有人理解比起不會生青春痘的皮膚或者怎麼吃都不胖的身材,她更希望有一雙超大的、能輕松跑十度十一度的手;
也沒有人能夠陪伴她。
練琴這件事是孤獨的,所有喜怒哀樂都是在琴房裡發生。
哪怕上一秒她正因為頻繁錯音情緒失控地重砸琴鍵,下一秒也要收拾好情緒,坐回到鋼琴前,繼續完成當天的“六小時”。
許沐子最好的朋友是她高中的同桌,同桌說喜歡她的冷臉,總誇她像是雜志封面上的那種高級長相。
但做為好朋友,同桌也無法理解許沐子的壓力。
而且能到國外留學已經夠令同桌羨慕,她會扯一扯許沐子身上的名牌小裙子衣袖,對打不起精神的許沐子這樣說:“我說許大小姐,你天天錦衣玉食的,還壓力什麼,讓我們這些鋼琴都買不起的窮人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