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孫立即回,“孫兒身為陛下長孫,理應替陛下分憂,無奈昨夜着涼,腹中不适,此事怕得辛苦七弟跑一趟。”
皇帝見孫子識趣,很滿意,擡手往側邊小幾指了指,“成,你來代朕拟旨。”
“代朕”二字,給足了皇長孫體面。
皇帝一碗水端得很平。
裴沐珩奉旨前去邊關接迎使臣,這一夜自然是沒能與徐雲栖同寝。
次日下午申時,帝駕抵達宣府行宮,内務司與禁衛軍挨個将官眷送去指定宮殿落腳,熙王府被分在宣府行宮東面的永甯殿,離着皇帝所在的乾坤宮不算近,熙王妃沒放在心上,将兒子兒媳安頓下去,早早便歇覺去了。
這一夜舟車勞頓,無人走門串戶,倒也清淨。
到了第二日,裴沐珊便耐不住寂寞,拉着無所事事的徐雲栖去行宮四周轉悠。
行宮之北有一處矮坡,名喚栖鳳坡,他處的梅花早已凋謝,此地卻開了漫山遍野的春梅,有朱砂,綠萼,江梅,雪梅,蝴蝶梅,品種奇多,色彩斑斓,立在某一處高坡放眼望去,隻覺是上仙打碎了染缸潑在人間,層層疊疊如夢如幻,姑娘們穿着嬌豔的裙衫穿梭其中,竟如同那蹁跹的彩蝶,襯得整座栖鳳山靈動多姿。
“哎呀呀,咱們來晚啦,你瞧,蕭芹那丫頭竟登上了栖鳳亭!”
裴沐珊拉着徐雲栖便要往山上跑,徐雲栖見她毛手毛腳,連忙攔住她,“你這般興沖沖跑上去,必定是汗水淋漓,回頭被山風一吹,寒氣侵體,難免要着涼,咱們慢些走。”
裴沐珊到底要風度,便跟着嫂嫂不緊不慢上坡。
大約走了一刻鐘,姑嫂二人各懷揣一些梅枝上了山。
徐雲栖不愛折枝,懷裡那些均是裴沐珊的傑作。
用她的話說,“有花堪折直須折”,徐雲栖隻得依了她。
到了山坡上,果然人頭攢動,原先寬敞的栖鳳亭,竟也坐滿了人。
既是四品以上官宦女眷,來的個個非富即貴。
徐雲栖望過去,一個個花紅柳綠,粉面含春,竟比那山花還要絢爛。
裴沐珊身份尊貴,又是個大大方方的性子,在京中人緣甚好,有姑娘瞧見她來,立即起身讓座,
“郡主,快些來這邊坐。”
大理寺卿的女兒起身,把蕭芹身邊的位置讓給她。
蕭芹父親正是當今内閣閣老,刑部尚書蕭禦,她手中搖着一方團扇,一眼就看到了裴沐珊身後的徐雲栖,心中暗生鄙夷,對上裴沐珊時,又露出熟稔的笑意,
“清晨我遣人去尋你,你怎得沒個消息?”
裴沐珊牽着徐雲栖過來,一面應承道,“有嗎?我可不知你來尋我了?”一面掃了一眼石桌四周,見隻讓出一個位置,面色不虞,
“嫂嫂,你坐這。”
蕭芹臉色就不好看了,先一步起身,将裴沐珊拉着轉過身來,朝她問,
“二月底我去青山寺探望過靈兒,她還不見好,她問我,她年前給你繡了一對鳳鳥帕子,你可喜歡?”
裴沐珊将腦袋一拍,“哎呀,我年前太忙,都忘了給她回禮了。”
過去荀雲靈待她極好,整日噓寒問暖,俨然拿她當親姊妹看,裴沐珊也很喜歡荀雲靈,而面前這個蕭芹,便是荀雲靈的手帕交,二人關系好得能同穿一條裙子,是以,蕭芹瞧見徐雲栖,便替荀雲靈打抱不平來。
徐雲栖何等人物,自然察覺出這些貴女對着她露出的敵意,沒打算落座,而是慢悠悠四處賞景,至于她們嘴裡的“靈兒”,她壓根沒想起是誰,也不在意。
蕭芹這廂嗔了裴沐珊一眼,“你呀,還是這樣的糊塗性子,對了,靈兒愛梅,我打算将此地的梅花折些回去,再制成胭脂,回京便去青山寺贈與她,郡主,你随我一起來折梅吧...”
這是要把裴沐珊拉走。
“哎哎哎,不行,我都折夠了,你瞧我這懷裡一堆呢,你讓我歇會。”
蕭芹把臉腮一鼓,明顯不樂意。
身側大理寺卿的女兒輕飄飄觑着徐雲栖,擠兌道,“郡主,您這是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新人,舊人,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裴沐珊臉色拉下來,皺着眉掃視這些姑娘,
“還能不能好好賞花了,都何年何月的事,你們還提作甚?”
遮羞布扯開,大家也不必藏着掖着。
蕭芹面露不滿,“郡主,當初靈兒可是拿你當親姊妹待,吃的玩的,第一個想到的都是你,怎麼,如今你就把她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裴沐珊無語,“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我怎麼就把她抛去九霄雲外了?她人在養病呢,我娘還遣了幾回人去探望,藥材也送了,補品也送了,你還要怎樣?”
蕭芹委屈巴巴指着徐雲栖,“那你理她作甚?”
裴沐珊滿臉莫名,“她是我嫡親的嫂嫂,我為什麼不理她?我喜歡她呀。”
一旁一位小姑娘嘟着嘴插話,“我看郡主是見新嫂嫂更貌美,就變了心。”
裴沐珊沒有否認,“是。”
蕭芹很替荀雲靈不值,“她去青山寺都快半年了,郡主一次都沒去探望她,靈兒傷心着呢。”
裴沐珊歎氣,“我不去探望她是有理由的。”
“什麼理由?”
“我有新嫂嫂了啊。”裴沐珊理直氣壯。
在她看來,荀雲靈該要放下了,作繭自縛,誰也幫不了她。
蕭芹氣得徹底沒脾氣了。
裴沐珊見她們揪着舊事不放,怕徐雲栖不高興,轉身拉着她要走,這時,蕭芹朝人群中一仆婦使了個眼色,那仆婦正捧着一碗茶水,佯裝不小心滑腳,腰粗膀圓的身子徑直往徐雲栖撲去。
眼看那碗滾燙的水要潑過來,徐雲栖眸光一閃,單手攜着裴沐珊迅速往後退,再側身一讓,那茶水便朝大理寺的女兒潑去。
徐雲栖行走江湖,身子骨本就不是這些嬌養的大小姐可比,她身輕如燕,腳步如風,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茶水頓時潑了那大理寺卿家女兒一身,燙的她嚎啕大叫,隻覺渾身被千萬隻螞蟻在咬,疼得栽在丫鬟懷裡。
裴沐珊瞧見這一幕,臉色頓時鐵青,那茶水若潑在嫂嫂臉上,後果不堪設想,她認定是蕭芹作為,二話不說轉身,一個巴掌響亮地拍在蕭芹臉上。
蕭芹本就被這場變故吓得不輕,裴沐珊一掌拍過來時,她腳跟沒站穩,纖細的身子往後滑落山亭,胳膊重重摔在一顆尖銳的石頭上,隻聽見一聲尖叫戛然而止,徐雲栖淡淡瞥過去,以她經驗來看,該是骨折了。
半個時辰後,乾坤殿正殿人滿為患。
皇帝手中捏着兩國談判的文書,神色難辨看着底下的姑娘們,幾位伴駕的閣老重臣均坐在一側,大理寺卿家的劉夫人抱着女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另一頭蕭夫人則臉色發青盯着徐雲栖等人。
裴沐珊面無表情跪在大殿正中,嚣張地回皇帝,“人是我打的,不關嫂嫂的事,孫女一人做事一人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