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說的那幾個複讀生他知道,其中有一個今年是複讀的第四年,非央美不上。林從沚對此沒有異議,人嘛,有目标就奮鬥,一年不成就兩年,不枉此生就行。
畫室在一棟寫字樓裡,老闆租了寫字樓12樓的兩個原先大舞蹈教室用作畫室。
老闆姓辛,叫辛決。辛決看見林從沚進來之後還有點不好意思,會錯意了,撓撓頭說:“唉喲,你說巧不巧,我也十分鐘前剛過來,才聽說餘拾景他們回學校,我尋思就趕緊讓你别過來了。”
“我也會錯意了辛老師。”林從沚笑笑,耳機裝回兜裡,“對了,餘拾景這幾天的畫給我看看。”
“好好。”辛決領着他跨過畫室裡大家一地的鉛筆盒速寫闆,林從沚還順便撿了根炭條放回學生的筆盒裡,這玩意軟,一摔就幾段。
餘拾景就是那位複讀第四年的仁兄,辛決把他上周的幾幅色彩素描翻出來,攤在地上給林從沚看。林從沚蹙着眉心,他審視畫作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抿住唇。
林從沚說:“畫的什麼東西。”
辛決也愁:“你知道的,小餘這孩子兩年前考央美名次很不錯,那年是文化課沒過,所以……”
“所以就覺得自己了不得,心高氣傲起來了,畫室老師的話不放在眼裡,覺得自己天縱奇才看不上校考套路。”林從沚一口氣補充完了。
辛決維持不動,眼珠子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咱也苦啊,我也美院畢業的呢,他倒看不上我了。”
林從沚歎氣,伸手在辛決肩膀拍了拍,接着說:“我明天再來一趟吧,明天我跟他當面說。”
“就指望你了。”辛決說。
其實林從沚能明白,自己當年藝考的時候也覺得美院審美越來越套路化,你們是美院,你們就不應該把蘋果局限于紅色類似的想法。
那時候林從沚覺得藝術就是藝術,美院應該擯棄模闆隻看才華。但他進入油畫系後開始系統學習,才明白,世界從來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美院高分色彩和素描永遠是基于完美的型、完美的素描關系、完美的構圖和對畫作的理解。
接着辛決把餘拾景的畫收起來,林從沚遊蕩在學生們身後,看他們的畫。然後拍拍其中一個,叫他起來,自己坐下給他改。
這些藝考生們大多要聽音樂畫畫,有時候林從沚改畫,他們會忘記摘耳機。每次林從沚說完一兩句沒聽見回聲就知道又沒摘耳機,而且音量開得特高,遂擡頭,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對方。
學生這才恍然,趕緊摘下耳機。
林從沚無奈,但一想自己當年也是這個德行的時候又覺得這可能就是天道輪回自己活該。
于是他又給學生講光影關系,講明暗交界。改畫改到快傍晚,那幾個複讀生回來了,說學校那邊優先給藝體生弄新學期的手續,所以回來的早。
正好,林從沚把那位複讀四年的小餘叫了過來,問他這些畫是怎麼回事。
餘拾景似乎早有準備,理直氣壯:“我這是效仿英國畫家彼得·布朗的水感,整個畫面潮濕的。”
“彼得·布朗的色彩不适用于央美校考,況且你這……”
“我覺得央美的閱卷應該包羅萬象。”餘拾景反而打斷他,義正詞嚴,“閱卷應該帶有藝術性,而不是拘泥于……”
“你這型都起歪了還藝術性?!”林從沚提高聲音,畫室這些孩子大多都是降噪耳機,無一人回頭。
“這是潮濕水霧下形态因空氣濕度增高而在視覺上産生的扭曲效果!”
林從沚差點沒氣咳嗽。
最後還是辛決出來打了圓場,先劈手一巴掌掴在餘拾景後背,打的他“嗷”了一聲,然後攙着林從沚到畫室外邊的走廊。辛決長長歎一口氣:“你别跟他一小孩計較哈,林老師。”
“我不是計較……”林從沚說,“他對美術的基本觀念已經偏了。”
沒成想這小子居然跟出來了,複讀第四年二十出頭,年輕氣盛,擰着眉毛:“林老師,您這話說的,那您的意思是格裡姆肖去央美都考不上呗?”
有那麼一瞬間林從沚挺絕望的,因為他看着這小子忽然遙想當年,自己當初和蕭經聞吵架,是不是也這個樣?
明嘲暗諷急頭白臉,而且手裡還攥着一盒煙。這小子是出來抽煙的。
“……”他這會兒隻覺得頭疼,“小餘我告訴你,校考是一種篩選,校考不需要大畫家,需要的是遵循繪畫基本法,且有自己對畫作藝術性思考的學生,有句話講萬變不離其宗,繪畫的‘宗’是什麼,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完,大約是巧了。
蕭經聞的電話打了進來。
坦白講他這個時候真的不太想面對蕭經聞,盡管是電話裡,但還是接了:“喂?”
他号碼沒換過,尤其上一次外賣員報出了3331的尾号,就讓蕭經聞更加确定了。
“林老師,夏季拍品的作品簡介就差你了。”蕭經聞說,“今天有空嗎?”
“喔……”林從沚把這事兒忘了,“有,你那邊幾點下班?我就在附近。”
“實在是有點急,可能等不到下班了,你在哪裡,我帶電腦過去找你,你現寫吧。”
林從沚想了下,樓下有家咖啡廳,于是他舉着手機回頭跟辛決指了指樓下,表示自己先下樓一會兒,辛決比了個“OK”的手勢。
然而餘拾景不幹了,畫被狠批了一通,朝他喊道:“林老師您把話說完呀!!”
蕭經聞在電話裡問:“你那邊……是誰啊?”
林從沚正煩着,語氣有些急:“沒誰。”
“哦。”蕭經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