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太子殿下的眉眼倒沒什麼變化,巴掌大的臉兒似女兒家眉清目秀,目光明淨,那細柳般的腰杆挺拔不少,顯得人精神許多……
鳳栖原來到殿前,掀開衣袍,利落施禮,動作優雅娴熟,看不出在行宮被磋磨四年的落魄。
淳德帝看了看被冷落多時的兒子,倒是略微緩了緩氣——老四總算有了些堂堂男兒英氣,走起路來不再是扭腰綿軟的德行了。
看來這幾年的修身養性有些作用,想到這,他依舊餘氣未消,開口問:“怎麼來晚了?是這四年來,對朕懷着怨氣,心有不滿嗎?若是不想來,就滾回東宮去。”
普通人家的兒子,跟老子鬧脾氣倒也沒什麼。可是帝王家的皇子,若敢對父君心存怨毒,簡直找死!
一旁的湯皇後默默倒吸一口氣:該死的東西,偏偏鬧幺蛾子,豈不是要壞她大事?
那少年不見慌亂,擡頭虔誠看向淳德帝,出聲道:“啟禀父皇,兒臣方才去禦膳房做了壽面,是以行禮遲了,還請父皇降罪。”
淳德帝看了看他衣袖處真的沾染些面粉,被氣笑了:“荒唐!我大奉皇宮的禦膳房,若沒有你,就端不出一碗面了?”
說到這,下面隐隐傳來笑聲,三皇子的笑聲尤其大了些:“可顯着他了!做面?還不如抹面粉扮上,給父皇扭腰唱一段呢!”
湯皇後有些坐不住,連忙圓場:“遲到便是遲到,還不給你父皇賠罪,尋的都是什麼借口!”
“鳳栖原”目光懇切,繼續朝着淳德帝施禮道:“兒臣以前不知,我大奉民間原有兒女親自給父親做面賀壽的習俗。後來聽行宮随侍的老太監講,才知其中深意。面團勁道光滑,需要百揉千折地揉搓。其中辛苦,又有幾人知?孩兒學着跟他做面,深有感悟——父母教養兒女,何嘗不是勞心勞力?兒臣頑劣,讓父皇費心,四年未能膝下盡孝,時時忏悔,如今也未及置辦名貴壽禮,不若親自做一碗長壽面,祈禱父皇安康長壽,還請父皇莫要嫌棄兒臣的粗鄙手藝。”
說話間,他從禦膳房跟來的太監那取過托盤,上面是一個金邊深碗,裡面是裹着金湯,澆着肉沫的湯面。
一旁的老臣見此,也連忙打圓場,說民間的确有這等習俗。太子親自做面,其心可嘉,雖然遲到,卻也要原諒。
沒想到,以前三棍子打不出悶屁的鹌鹑膽老四,如今言語倒伶俐了許多。
隻是……毫無長進!下了戲台,卻上鍋台!
淳德帝哼了一聲,叫人将湯面呈上來:罷了!就敷衍吃一口,給下面講情的老臣們一些薄面。
太監銀針試過後,皇帝面無表情看了看那碗面,伸手拿起筷子,夾起一根品嘗。
這幾日,漢水泛濫,餓殍遍野,時有叛亂,淳德帝心内有火,胃口不甚好。這宮宴上多是禮部俗成的制式冷食,看着就飽。
不過……這平平無奇的面條,一嘗之下,跟宮裡平日的調味大不相同,帶着股酥麻鮮香,頓時讓人胃口大開。
淳德帝沒忍住,又是吃了幾口,還拿起調羹,飲了幾口湯面,溫熱鮮活的湯水,讓人的心裡也是暖暖的。
這下,一衆妃嫔和皇子們都有些看傻眼了。
看陛下的樣子,不像作假,那面條真有那麼好吃?
淳德帝放了調羹,指了指湯面,問一旁跟來的禦膳房的太監:“這味道有些獨特,當真是太子親自做的?”
那太監連忙回答:“真是太子陛下做的,奴才在旁邊看着,從和面,到下鹵調湯,絲毫未假他人之手。”
太子突然出現在禦膳房,也吓了廚子們一跳,他們位卑,不敢阻攔太子,隻能派人緊盯,免得太子生出弑君念頭,往吃食裡下毒,連累他們。
待太監說完,“鳳栖原”從容繼續道:“兒臣心系父皇,聽聞這幾日父皇擔憂國事,胃病又犯了,兒臣愚鈍無能,不能替父君分憂,唯有做一碗暖面,讓父皇暖一暖胃。這碗裡有西域傳來的蜀地麻椒,最是開胃,隻是口感辛辣,有不适者會刺激腸胃。禦膳房的宮人約定俗成,辛辣刺激的佐料都留着自用,不敢加入貴人飲食。兒臣查過醫書,此物可暖胃驅寒,隻要運用适量即可,是以兒臣鬥膽,加了些,讓父皇嘗嘗新鮮。”
淳德帝聽到這,終于微微動容。
他年輕時從軍犯下了胃病,發病時,疼痛難忍。
有一次,正是家宴,他突然犯病,皇子妃嫔們圍跪一地,聲淚俱下,喊些陛下吉祥康複的場面話。
唯有六歲的老四鳳栖原,伸出個細細瘦瘦的胳膊怯怯遞送到他的嘴邊:“父皇,你若疼得難忍,便咬兒臣的手,我讀書不好,被母後戒尺教訓時,咬自己的手,就能緩解很多!”
稚子童言,着實可愛!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被幽禁足足四年的兒子倒不記仇,還惦記着他的老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