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瘸腿的慕公子年幼便由母親經常帶入宮中,很得陛下歡喜,雖然身手不比外祖出神入化,卻甚擅權謀。他表面挂着祭酒閑職,可私下卻手握超越三司的生殺大權,代父履職,替陛下暗中監察百官,平匪查亂無旨而斬。
據說三皇子原本戰事不利,可這位到了江浙後,三皇子如服了猛藥,施展雷霆手段,不但平息多地匪亂,還設計擒獲了反賊孟準。
闫小螢入了茶室,坐在茶座旁,欣賞着男子行雲流水,寬袖翻轉的沏茶技藝。
這麼秀色可餐的男子心機深沉,可惜了這般風雅,終究裹了血腥算計。
看慕寒江似乎沒說話的意思,闫小螢伸手端起茶盞,淺飲一口後問:“公子今日怎麼邀孤飲茶又不說話?難道……是慕小姐有什麼話需君來轉達?”
慕寒江拿着鑄鐵茶壺的大手很穩,平和道:“陛下垂憐家中父母體弱,恩準舍妹不必再參加選秀,在家盡孝幾年,還請體恤女子的不易,免得人非議舍妹的閨閣清譽。”
闫小螢不見口舌客氣:“這就怪了,公子要給妹妹避嫌,就不該喚孤來飲茶。孤是哪裡不好,不配跟公子結下姻親,難道你還記恨四年前……”
慕寒江很少跟蠢物磨牙,聽太子一味糾纏那些男女混賬事,當即打斷:“酒醉時的意外,臣不敢遷怒儲君,是臣不小心沒有站穩。此番請太子來,是因為三皇子會同廷尉府查辦的一件逃犯案件,幹系皇後外戚。三皇子擔心沖撞鳳駕,便讓臣請太子過來,問詢一二。”
闫小螢抓了一把蜜棗配茶,吃得語氣含糊:“哦,什麼逃犯案?”
“前江浙水師統領孟準在七年前,因為一己私欲,勾結鄉民造反,此番趁着江浙水患,又劫掠朝廷赈災的銀糧,罪大惡極。此賊被三皇子擒獲,前些日子押運到了宜城。可就在宜城,被他的同黨劫走了。”
少年郎閑閑吐出棗核,言不由衷道:“三哥這麼不小心,豈不是放虎歸山?”
慕寒江垂眸繼續:“劫獄之事甚是蹊跷,似乎有人裡應外合,事後三皇子派人查問,發現那監獄劫亂後,還少了一對關押的父女……”
闫小螢拱着下巴,示意慕寒江快說下去。
“起初監管牢獄的守備朱大人怎麼也想不起有一對父女看押。三皇子便又‘細細’審了一下,朱大人終于,想起那父女是少府督辦湯明泉托他捉拿的,說是他府上逃奴……至于那父女的下落,他也不知。”
小螢當然知道那父女下落,假裝聽得興起:“那你趕緊讓我三哥去抓湯明泉啊,說不定就是他主使的劫獄案。哎,孤今日好像沒看見湯明泉來少府……”
慕寒江緊盯住闫小螢的臉:“人已經被拿了。他遭不住刑,說是奉太子之命求他代為拿人的。他從沒見過那對父女,更不知他們身份。三皇子怕他胡亂攀咬,又細細用了兩遍刑,他不曾改口,三皇子才委托臣問問太子,可知此事?”
闫小螢如何不知?那被抓的父女就是她和她阿爹闫山。
越獄的内應……還真就是他們父女!
當時她與阿爹前往宜城,就是為了營救義父踩盤子的。隻是阿爹認出宋媪後,闫小螢将計就計,臨時改了計劃。
越獄時,她趁亂敲暈了阻攔她的阿爹,讓兄弟們将阿爹和義父帶走,而她獨留了下來,借了宋媪之手順利入宮。
什麼三皇子查案?就那上下腸子一樣粗的蠻貨,可沒有這般鬼道辛辣的手段,一下子就捏住了越獄關隘。
慕寒江,人如其名,心眼子如江,深不見底啊!
湯明泉不敢說出背後主使是皇後,居然一口咬死,用太子鳳栖原來頂鍋,真不是個東西啊!
隻是這湯明泉的機靈用錯了地方,豈不知皇後最怕别人知道的,就是太子的生身秘密。
若是皇後知道大聰明的侄兒招供出太子,再牽連出狸貓換子的隐情,怕不是要氣得七竅生煙了?
如今慕寒江瘋狗不松嘴,看來要一查到底了,還真是有些麻煩。
闫小螢吊兒郎當又吐了一枚棗核,替慕寒江總結:“公子的意思,是孤指使人幫助反賊孟準越獄,再縱容反賊造我鳳家的反?”
慕寒江恭謹抱拳:“臣,不敢!”
闫小螢故作氣憤:“這些年,湯明泉頂着我母後侄兒的名頭,幹了不少損毀東宮名聲之事。如今自己做了強搶民女的勾當,又要攀咬指望孤替他收拾爛攤子,什麼東西!公子,要不你費費心,幹脆将他弄死算了!”
慕寒江眸光如鷹鎖住獵物:“不急,查問清楚,他若幹涉逆賊一案,想活也活不成……”
湯明泉乃是父親手下的暗衛在城外遊船秘密抓捕的,消息尚未傳入宮裡。
慕寒江老早知道,這太子一向不能自主立事,絕對調動不得湯明泉,這官司背後大抵與皇後有關。
他今日來廷尉府,蓄意要巧遇太子,如此“打草驚蛇”,就是打一個措手不及,從太子嘴裡撬些有用的。
可萬萬沒想到,一向懦弱的太子仿若吃了定海神丸,從頭到尾毫不慌亂,渾身的松懈氣質,仿佛此案真與他無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