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箐并不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在與鬼共眠。
在她的眼裡,她隻是暫時住在了鬼的隔壁。
她想象力再豐富,也想不到每天晚上她的腦袋邊就睡着一灘鬼。
大概是因為有了床,外套也幹了,天一黑,郁箐就上床睡覺了,睡得格外香甜。
……
瘦長鬼影回來了。
陰沉的視線從郁箐的腦袋掃到了床尾。
郁箐一個人還好,再加上一張床就非常占地方了。
瘦長鬼影陰沉地看了她一會兒,鬼手張牙舞爪地伸向了熟睡的郁箐——
準備把她從床上提溜起來,把這張占地方的小床丢出18樓。
郁箐睡夢中,隐隐約約好像聽見了什麼東西在陰暗地咆哮,頭頂也有什麼東西在張牙舞爪地亂晃。
郁箐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光着腳下床,伸出手在黑暗裡摸了摸。
在郁箐頭頂張牙舞爪的瘦長鬼影嗖地退後。
郁箐繞着床轉了一圈,小聲嘀咕:“什麼東西?”
然而周圍太黑了,郁箐什麼都看不見。郁箐讀大學的時候宿舍晚上就進過貓,也是這樣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進來躲雨的吧。
她在黑暗裡摸索着往前一步,瘦長鬼影就退後一點。很快郁箐來到了發出聲音的牆角,她湊近了黑暗裡的瘦長鬼影,嘀咕道:“奇怪,聲音明明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黑暗裡,瘦長鬼影高大的身軀,就這麼被逼迫到了逼仄的角落、貼上了牆。
她的臉和呼吸都靠得那麼近。
鮮花般的唇就在面前。
沒有五官的瘦長鬼影緩緩地縮到了天花闆上。
幸好,郁箐想起來了隔壁住着一隻不能打擾的鬼鄰居,摸到了冰冷的牆壁後,很快就放輕了腳步,回到了小床上睡覺。
瘦長鬼影緩緩地從牆上爬了下來。
等了好一會兒确定郁箐沒有動靜,不會再突然靠過來,這才重新變成了一灘鬼影。
不過接下來的一整夜,再也沒有鬼試圖把郁箐的小床丢掉了。
其實,活人的呼吸聲也并不是那麼刺耳,反而那種綿長的韻律,會慢慢帶來氤氲的睡意。
一千一、一千二……
這個寂靜的雨夜,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
第十二天。
下樓遛雞的時候,郁箐在大廳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枚蛋!
簡直是曆史性的一枚蛋,走向豐衣足食的偉大雞蛋!
她激動地跑到了那面牆上留言:
“謝謝您,我有一個好消息和您分享,我養的雞今天下蛋了!第一枚蛋送給您,可以做成蛋花湯,很美味的,再次感謝您的收留!”
今天沒有下雨,瘦長鬼影回來的時候腳步輕快、迫不及待。
桀桀桀,可以把她丢出去了。
但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大廳裡的慘狀——滿地都是水,顯然活人睡一個晚上會死掉的。欣喜的瘦長鬼影緩緩地收起了猙獰的笑,突然間有種要和郁箐繼續同居下去的不祥預感。
不過,十五天就快到了。
再忍忍。忍過去就好了。
鬼影邁着沉重的腳步來到了那面牆邊。
他看見了郁箐的留言,又看了看地上的那隻蛋。
這是一條弱小脆弱的生命。
瘦長鬼影伸出了鬼手。
兇殘地上下搖勻了蛋黃。
一條脆弱的小生命就此嗝屁。
……
活人和鬼的區别就是:他們生活過的地方都會留下很多的痕迹。
郁箐拉了一條長長的繩子綁在窗戶的釘子上,在瘦長鬼影的頭頂晾衣服。
每天晚上回來的時候,瘦長鬼影不得不彎腰低頭。
大部分時候都是那件明黃色的外套,偶爾是一兩件小小的貼身衣物。
這麼小的衣服要怎麼穿?活人真奇怪。
而且每次晾曬的時候,郁箐都會鬼鬼祟祟、左顧右盼。
瘦長鬼影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她。
窗戶打開,郁箐探頭出來看看鬼鄰居在不在。
瘦長鬼影立馬嗖地消失了。
在這種地方待着,很難維持準确的時間觀念。不下雨的時候日升月落還能分清楚白天和晚上的界線,下雨後天色一直灰蒙蒙,就連這種界線都模糊了。
偶爾郁箐會忘記自己來了這座怪談多少天了,二十天?十五天?
為了讓自己不要忘記日期,自從搬來18層後,郁箐開始在自己的門邊刻“正”字記錄時間。
但是等到她睡着後,一隻瘦長鬼影就會湊過去。
郁箐狐疑地看了看門邊多了一筆的正字。
難道她已經在這座怪談裡被關得記憶衰退了麼?
郁箐懷疑上了隔壁的鬼鄰居,但是她沒有證據。
她改成了阿拉伯數字。
第十三天早上,郁箐起來一看——
發現“4”前面加了個“1”
郁箐:“……”
起得早的時候,郁箐很喜歡趴在窗台上看雨,看朦胧雨幕當中的清晨。
如果還沒有回密林,瘦長鬼影會湊過來和她一起看。
雨有什麼好看的呢?
鬼影時常會想。
明明是兩隻一起看雨,但是地面上往往隻會留下郁箐潮濕的腳印。
——因為瘦長鬼影一般是從天花闆上吊着下來的。
……
就這樣,雨一直下。
瘦長鬼影灰撲撲的窗戶慢慢變得窗明幾淨,在這座象征着死亡的世界裡,晾曬的明黃色外套搖晃着,底下一捧小小的白色野花冒出頭來,迎風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