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初回到鎖翠宮時,已經醜時過半(淩晨兩點)了。
秋嬷嬷和鄧邵為一衆人還沒醒,并且在昏迷中已經擠出一個第二天一定會腰酸背痛的姿勢,林笑初無視了他們,給晴夏蓋好被踢掉的被子,在旁邊找了個小塌鋪上|床也睡了。
入睡前,她将今日發生的一切總結歸檔,最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孟尋安。
那個人的手,真的好好看啊。
與此同時,孟府。
處暑正與孟尋安彙報着送人回家的任務情況。
孟尋安已換了一身居家常服,衣服是墨藍色長衫,乍一看沒什麼,但實際上衣服的每一處都暗藏繡樣,衣料柔軟,絲線精緻,極近享受與奢華。
他烏發僅由一根百年烏木簪挽起,身後靠着天鵝羽和玉髓填充的軟枕,聽着處暑“那位姑娘莫名消失”的彙報,臉上沒什麼表情,末了并不在意似的揮揮手,隻“嗯”了一聲,并不多問:“加班費照付,明日|你去找春風記賬。”
可以去小寒那裡消費了。
處暑告退時,眉眼間的喜意毫不掩飾。
但出了書房,他重又恢複面無表情,唯獨最初的那幾下腳步雀躍了幾分,可剛離開院子,就見對面月門之下,身着鲛雲紗、綠衣迤逦的女子身量纖纖,風一吹就要倒的摸樣,她端着一碗酒釀圓子,笑容溫柔卻透着點弱氣:“處暑,我給你備了夜宵。”
處暑面無表情地猶豫了下。
許芸婉:“小寒新研究出的提鼻夾,我這裡剛好有一個——”
處暑毫不猶豫地屈服了:“謝謝芸婉姑娘。”
許芸婉在孟府是個很特殊的存在,處暑來得晚,具體并不清楚,隻知道她是孟大人至交好友的妹妹,那位至交三年前已經過世,臨終将許芸婉托付給孟大人照顧。
許芸婉拒絕了在其他地方安置的提議,選擇一直跟着孟大人。
而孟大人,給了她優渥的生活,和想做什麼都可以的自由。
處暑敢說,這京都之中,隻怕連皇宮中的公主,或者宰相家的小姐,都不一定有許芸婉過得精緻。
皇宮中有貢品,但他家大人掌握着好幾條貿易線路,無論是陸路、水路還是外路,皇宮中有的,不犯法的情況下,他也可以有,而他有的,隻要許芸婉想要,她便可以有。
甚至許芸婉不要,孟大人也會主動送她。
而這三年來,許芸婉從十五歲到十八歲,想要學琴、學畫或者是學棋,隻要她想要學的,第二天整個大豐最好的名師就會出現在孟府,其中不乏大家名士,每每到來雖然低調,但也會引得周邊風雅之人趨之若鹜、心神激蕩。
她身體弱,心思重,一直都是這幅風吹就要倒的柔弱模樣,名醫補品不要錢似的給她調養,府中人與她說話都不會大聲,也鮮少忤逆她的意思,生怕她想多了又憂思過重,惹了舊疾。
就連許芸婉想要問孟大人的動向,孟大人也不會阻止。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許芸婉對孟大人有意,可都不用明眼人看,孟大人明确地拒絕過,對許芸婉并無男女之情,甚至還曾想幫她張羅婚事。
張羅婚事這件事,最終以許芸婉的舊疾發作、夢魇不休為終結。
然後,一切又恢複之前的樣子。
許芸婉不再表白對孟大人的情意,隻是常常眼角紅紅,在遠處快要哭了似的看孟大人,在孟大人看過去時,她又轉過身去生怕他看見。
孟大人倒是一如往常,繼續照顧她,依舊保持着合适的距離,為她尋摸着合适的婚事。
處暑覺得,孟大人那位逝去的好友對他一定很重要,以至于,他這樣過分補償他的妹妹。
這個感覺,在喝到酒釀丸子中的酒,用的是一兩就價值千金的碧羅女兒紅時,又一次再現了。
處暑:……
許芸婉雖然精心練習,但廚藝并不好,這一碗“還行”的、“隻有那麼一點點糊味”的酒釀圓子做出來,隻怕廢掉的材料,十倍有餘了。
而且,還是用到最後沒材料了,隻能拿最後這一碗将就了。
一口都比他今晚的加班費高……
處暑忙低頭,又多喝了兩口。
對面,許芸婉笑容溫婉,眼角紅紅的,怯生生的模樣,一如往常問着他今夜的情況。
處暑挑着主要的說了。
在提到“孟大人讓我送那位姑娘”回家時,許芸婉打斷了他:“那是位什麼樣的姑娘?”
她對于出現在孟大人身邊的女人,總是會注意一些。
“也沒什麼,就是個平常姑娘,我們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處暑怕她多想,忙說道:“大人執法,遇到受害者,自然會有所關照,但我看他對那位姑娘,并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他全程守禮,并未看對方,也并未問對方名姓,對她情況一概不知吩咐我送人時,也是和往常一樣,回來我跟他報告時,他也并不是很關心。哦,最多就是送了那姑娘一盒茶葉,但這事大人也常做,不管以後是否會遇見,第一次見面先結個善緣,這也是大人的性子。”
聽處暑說着,孟尋安行為與往日并沒有什麼不同,許芸婉略微放松了些,就聽見處暑接着說道:“那位姑娘确實挺平常的,若說哪裡特别點,就是看着太柔弱了。”
許芸婉呼吸微緊:“柔弱?”
“對,我也說不好,”處暑撓撓頭:“明明她遮得嚴嚴實實,連臉和身型都看不到,但看着就自帶那麼一種氣質,就和風中飄搖的小白花似的,心腸軟些的,估計看着她這個人就要覺得心疼了。”
“不過芸婉姑娘你不用擔心,大人的心腸比金子還硬呢,他心疼根本就不會對人,有人踩銀子,沒準他才會心疼。”處暑又補了一句,酒勁上來,自己把自己給逗笑了:“不過能讓大人心疼的銀子,估計沒人有。”
“是呢。”許芸婉笑笑,可手掌之下,卻攥緊了那方新繡的蝴蝶追竹手帕。
相識六年,她太熟悉孟尋安的喜好了。
柔弱的、風中飄搖的小白花。
他就喜歡這樣的。
***
第二天,林笑初睡到十點才起床。
從淩晨兩點到上午十點,保持完美的八小時睡眠,才能讓她将身體狀态恢複到最佳,以應對新一天各式各樣的任務。
她心态很穩,理由正當,舒舒服服地睡懶覺,可有幾個人卻已經急的快上火了。
首當其沖就是趙太醫。
昨晚他在林笑初這撂了狠話——“找到人就将腦袋給她當球踢”,主打一個“我啥也不幹”的消極應對,不想給林笑初洩露出任何線索和破綻,本來沒什麼事了,輕輕松松睡一覺就好。
可半夜他還是摟着小妾坐了起來——不是她憑什麼說他不懂茶?!
于是本來降下去的心火,騰地又燒了起來,恨不得當下就到巳時,他就要去鎖翠宮前守着,看林笑初抓耳撓腮、束手無策的模樣,陰陽怪氣幾句“長公主不是要找微臣的背後之人麼,在夢裡找到了嗎”,再聯合太醫們給她判一個夢魇妄想之症,讓陛下将她鎖在冷宮中。
反正昨日她行事高調,已經得罪了太醫們,太醫們不發作,都隻是還在觀望,這幫老家夥就和老鼠一樣,對宮中變化嗅覺極其敏銳,隻要今日他壓了林笑初這一頭,陛下不為她撐腰,以後她在太醫院裡就别想撈了好去。
當然,如果反被壓一頭,隻怕太醫們立刻會忘了那所謂的得罪,乖得和狗一樣,但趙太醫心裡完全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他甚至已經幻想,一切事成,要将林笑初那盒茶葉弄過來,當着她的面泡上那麼一大把,看她還敢不敢說他不懂茶!
于是,趙太醫就這麼一邊嘿嘿樂,一邊嘻嘻睡,導緻他的小妾大半夜地偷偷給他把脈,懷疑這老頭子是不是夢魇了。
第二天上值後,還未到巳時,趙太醫便以請平安脈的由頭進了皇宮,直奔鎖翠宮,一個晚上他已經打算好了,無論林笑初做什麼,他都要在旁邊冷嘲熱諷、嗤之以鼻,管叫她心理壓力爆棚,就算真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鎖翠宮中比昨日熱鬧了一些。
趙太醫沒當回事,隻以為是昨日新撥了宮人的緣故,他上前秉明情況,卻隻得到了“長公主還在休息”的回應,氣焰蔫了下,想走又覺得冷宮路遠來回太浪費時間,于是在院内尋了個位置坐下。
說巳時就是巳時,就這麼一會了,林笑初她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吧?
剛好,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
昨夜“長公主想聽趣事”已經在皇宮中疊代到了版本6.3.0,因為強行搞了點瞄準冷門宮人的創新,最後失真到1.0.0聽到都未必認識的程度,但得益于宮人們生活的乏味和對金錢的熱愛,覆蓋面、傳播度都是随着時間成指數增長的,遠遠超過一般情報戰的傳播速度。
而且,宮人們很有默契,都是在不容易哔哔到上層宮人、傳到娘娘或者皇帝耳朵裡的下層宮人中傳播,頓頓飽和一頓飽的區别大家還是懂的,在沒有掙到第一筆錢之前,都小心地保護着這條有可能的掙錢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