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聲音低不可聞,“談過。”
“後天他要結婚了。”說完,茉莉擡起頭,微笑看着春麗。
“哦?”春麗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這又是個什麼故事?”
*
事情發生在昨晚,茉莉下班已經遲了,遙遙看見兩個人從街對面走過來。胡佳夢親昵地挽着蔣國宇,擡着她那尖尖的下巴,和大學時候一模一樣,隻不過現在臉上充滿了炫耀和得意洋洋,将一張大紅喜帖塞進茉莉手裡,“邀請”她參加兩天後的婚禮。
還特意囑咐她:“大家都會來,你可别缺席啊。”
如果隻是普通朋友的邀約,茉莉欣然接受之餘,一定會送上滿滿祝福。有意思的是,他們一個是她的前男友,另一個是她曾經的閨蜜。
大學時期蔣國宇就是學校裡出了名的富二代,他性格張揚,桀骜不馴,是會把跑車直接開進學校,也會當衆給老師下馬威看,這樣的纨绔子弟,誰見了都要忍讓三分。當初追茉莉追的轟轟烈烈,茉莉并不喜歡這樣的男生,後來接觸下來發現他真實的性格并不是表面那樣,當他向她訴說童年不幸的遭遇時,她終于動容了。
不知是出于拯救這顆堕落的少年之心還是母愛泛濫,茉莉答應了他的追求。
蔣國宇對茉莉耐心溫柔,還會時不時制造浪漫,這一切被胡佳夢看在了眼裡,借由閨蜜這座橋梁,勾搭上蔣國宇,在茉莉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
分手是茉莉提出的,在感情上她是容不得沙子的,她無法做到春麗那樣灑脫,當不知情和别的女生擁有同一個男朋友。蔣國宇倒也幹脆。殊不知,為了挽回自己的名聲,暗地裡宣傳茉莉和外校男生勾連不清,給他戴綠帽,卻半個字不提自己劈腿。
那男生是茉莉在跨校聯誼活動上認識的,攏共隻見過幾次面,一直保持着分寸。蔣國宇占有欲強,吃醋不已,和茉莉吵了幾次架。
茉莉并不在意這些無聊的流言,心思全都投入到了學習上。後來聽說蔣國宇差點延畢,連畢業證都是花錢買的。
本以為從此以後兩不相欠,不要再有往來,沒想到這兩人還不忘惡心她一番。
倒不是說對蔣國宇還抱有感情和幻想,隻不過心裡因他們的作态,諸多不平無法消融。
茉莉淡淡與春麗講完三人的恩怨是非,春麗問:“那你去嗎?”
去嗎?她望向春麗桌上那盆富貴蘭,也這麼問自己。
06
茉莉第三次去找老太太,是個好天氣。
她靠在軟塌邊,頭枕在老太太腿上,陽光從雕窗外灑進來,在地上,茶幾上,榻的一角,暖融融的鋪出斑駁的亮斑。她聽着老太太講着以前,一百年前發生的事,那些書裡記載的曆史,成了眼睜睜的現實。
在冬日的陽光裡,茉莉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在祖母懷裡,朦朦胧胧睡了一覺。
穿過時光的帷幕,她回到了八十多年前。
在一座深宅大院裡,看到兩個女孩兒手拉着手穿過門廊,坐在樹下的石椅上交換信物。畫面裡溢滿了濃重的分離惆怅。茉莉也受了這情緒影響,正待再看清楚一些時,畫面陡然一轉,她回到了兒時,坐在奶奶床邊,看她取出鑰匙插進鎖眼裡,這口黃花梨嫁妝櫃俗稱悶戶櫥,放在如今也是古董了。奶奶顫顫巍巍取出一個繡着鴛鴦戲水的錦盒,将她抱在腿上,指着盒子裡層層疊疊的金器珠寶首飾對她說:“這些都是奶奶的嫁妝,是奶奶的奶奶留給奶奶的,将來等小囡長大了,全給你做嫁妝。”
“小囡”,這個熟悉的稱呼,自奶奶走後,再沒有人叫過她了。臉上浸滿淚水,她低低的喊一聲“奶奶”,耳邊有人說話,壓低着聲,似乎在深謀遠慮地籌劃着一些什麼。
“論輩排起來,她還得喊你一聲叔叔。”
那人沉吟片刻:“戴家和許家的舊事是秘密,老爺子在世一直念叨,這樁遺憾就在我這裡做個了結……我是誰,對她來說不重要,不知道最好。”
接着是一陣輕咳。
聲音仿似就在耳邊,卻怎麼也聽不真切,耳熟極了,卻又想不起來是誰。心被咳嗽聲攪動着,他聽起來身體不好,她有些擔心的想着。眼前淩亂的影子在金色的太陽光底下晃動,她以為還在夢裡,是幻覺,努力想醒過來看清是誰。如同溺水的人,夢境和現實交融着,她看到自己向宅院大門跑去,一時分辨不出,那是不是她了。忽然她被門檻一絆,跌坐在地上,她的身體也被那門檻絆得一震,從床上猛地驚坐起來。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扶住了她,這感覺很熟悉。将她從沉溺在回憶的海域中打撈上來。茉莉睜開眼。她似乎睡了很久,太陽光照去偏房。老太太眼花,屋裡頭開了燈,燈火闌珊,把四周都照的晶晶發亮。
眼前霧蒙蒙的,茉莉定了定神,伸手去抹臉上的眼淚,發現那并沒有淚痕,大概已經在夢裡流光了。
慢慢的,眼裡有了焦距,終于看清了屋裡多出來的那個人。他今天穿了一件中山裝,她以前從來不覺得中山裝好看,顯得過于沉悶嚴肅,也老氣。
第一次見到有人把中山裝穿的這麼有味道。
他彎着腰,臉在咫尺之間,她的腦海中又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來那個下午,在昏暗的裁縫鋪……這張瘦削蒼白的臉愈發的白了,眼底紅着,手掌卻是炙燙的,锢在她的手腕上,隔着毛衣熨帖着皮膚。
“赤華……你還好吧?”她眼裡透出擔心,想站起來,睡得時間太久,腿腳虛浮,差點栽倒,那松開的力道又重新握住了她。
“謝……”下一個謝字還沒出口,腳上突然一松。
茉莉低頭去看,因剛才的趔趄,高跟皮鞋的鞋帶扣斷裂了。晚上要怎麼回去,她正在猶豫,眼前覆下一道陰影。
“抱歉,我的失誤。”戴遠知說着,半蹲下來,看她的鞋子。
茉莉忽然有些局促起來。那裸露在外的皮膚在他的目光下發燙。
戴遠知看了眼,很快地站了起來,笑着道:“老太太房裡有幾雙沒穿過的,任你挑哪雙,喜歡就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