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愛他,如何舍得看他去死?口口聲聲的愛,不過如此!”
“就算他死了,我還是可以守着這間屋子,守着他的墳茔,我自開了神智修成人身的那一日起,就在遲水山上對着母神發過誓,絕不妄害無辜,絕不濫殺生靈,縱然母神隕滅,我也要遵守自己的誓言。”
“我愛澄明,可我依然是遲水山上潛心修行的煙蘅,若他還活着,我走遍四海也會想法子醫治好他,可他死了,這個時辰,他的名字應當已在陰司判官的名冊上,快要去過奈何橋轉世投胎了。我要是因他造殺孽,害得他無□□回,那才是對不起他。”
“情愛的滋味我已嘗過,甜蜜有,苦澀亦有,此後,我會一心修行,多行善事,為他積累福德,光陰流轉,說不定将來某一日,我還會在街頭巷陌與他重逢,那也是很好的。”
話音方落,幻境猛然破碎,煙蘅在幻境中被強行抹去的記憶全都回籠,她環顧四周,見葉澄明、崇歡、月閑三人都被一層半透明的屏障籠罩着,緊閉着眼,顯然仍處于幻境。
她輕輕一笑,絲毫不為他們擔心。
梨秋想必是将自己的經曆套到他們幾人身上,就是為了證明他們會跟她做一樣的抉擇,可她相信他們,梨秋的期望必然會落空。
殷行不知去了哪兒,周圍一個赤鯉族人都沒看見,煙蘅想了想,揮袖變出一套桌椅來,椅子上還鋪着厚厚的軟墊,桌上擺了各色瓜果點心和一壺熱茶。
梨秋畢竟受了重傷,支撐不了太久,這個幻境為的也不是要他們的命,隻要堅持己心,無論做了什麼樣的選擇都能從幻境中脫身,所以她完全不擔心他們會遇到危險。
頂多有幾分好奇誰能下一個醒過來。
她往嘴裡扔了幾顆松子,又喃喃道:“葉澄明會在幻境裡看到誰呢?難道是我?梨秋是要讓我們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死在面前,再做抉擇,那他看見的那必然是我了。”
煙蘅肯定地點點頭,又有些發愁:她在裡面會死什麼死法呢?總不會太難看吧?好歹得留個全屍梨秋才能繼續蠱惑人啊。
而此刻身處幻境的葉澄明的确看見了煙蘅。
許是因為梨秋修為遠不及他,所以這個幻境對他的影響并沒有那麼大,至少梨秋無法抹去他的記憶再給他編造一段虛假的過往,頂多隻能稍加修改,所以葉澄明仍記得過往的事,記得自己的身份,隻是忘記了近來發生的種種。
他看見的是兩千年前的那場初見。
闌州被封印後,連日光也照不進來,變成了徹底的永夜之地。
珑華宮建在高處,而珑華宮最高的那座屋檐上,坐着個寥落的身影,正是魔尊澄明。
以他如今的修為,并不需要睡覺,昨日一場大醉,回到寝宮躺下,卻久違的做了個夢。
他幼時被棄,輾轉流落各處,受盡欺淩,因為一口吃食被打傷,又被人所救。
那人不僅給他吃穿,還教他修煉,那時他以為自己終于有了安家之地,有了一個家。
為了不再被抛棄,他努力修煉,拼命證明自己有用,甚至不懂得隐藏,過早顯露了修煉天賦,他以為這些是能讓他過得更好的籌碼,卻不知會将他推入另一個深淵。
有所謂同門看不得他風頭太盛,誘他服下劇毒,還将他騙入大魔的栖身之地。當初救了他的人得知此事,也隻是輕飄飄說了一句,性子太傲,自視甚高,落得如此下場也怨不得他人。
落進大魔手上後,他吃過數十種毒藥,渾身的骨頭都被不斷打碎又重組,那魔族将他當成了玩樂的棋子,一次次摧毀他又不肯讓他死,用靈藥吊着他的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整整三年,他九死一生才殺了那魔族,走了出來,可身上毒素仍時不時發作,服食了過量的毒藥,偏又被喂了不少天材地寶,相沖之下,使得他身形容貌都發生了變化。
他隻能拼了命的修煉,後來他修為逐漸強大,終于解開了體内的毒,可拖得太久,他的容貌永遠停留在了少年時期。
并不愉快的前塵舊事出現在夢裡,不是什麼有趣的體驗。
葉澄明猛地翻身而起,沉着臉大步走出寝宮,他離開了闌州,封印雖強,可真神們畢竟早都隕落,又過了整整十萬年,現在的封印,于他如同無物。
可出了闌州又怎麼樣,天地之大,他能去何處?闌州之外,他是人人談之色變的魔尊,親人、友人、愛人——
無用之物,他都沒有,也都不需要。
他能想到的竟然隻有那個人。
恨之入骨的宿敵。
于是葉澄明去了九重天,那一日,天宮設宴,為司昀平定九幽慶功。
而正是在那場宴席之上,他遇見了此生真正的劫數——上古真神的血脈,宿敵的未來道侶。
紫衣的神女遞給他一方絲帕,雖面上神情不耐,還一直向後張望,顯然是急着走,卻還是安慰他道:“躲在這兒哭什麼?司昀神君善戰,但也不是戰無不勝之人,好好修煉個千萬年的,你未必不如他。”
若是旁人說此話葉澄明隻會嗤之以鼻,可偏偏是她。
這世上唯一的那個,覺得他未必不如司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