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蘅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高遠的天空,她曾見到春芽死時的場景,但她終究不是春芽,沒辦法替春芽回答這幾個問題。
不知何時從房中出來的清河蹲在門邊,使勁睜大了眼,不敢眨動一下,生怕眼裡的淚會掉下來。
梨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臉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得幹幹淨淨,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當年我在院中念這句詩的時候,她就坐在我身邊,笑紅了臉,比桃花還美,比胭脂還豔,年少時以為自己雖然出身貧寒,可上天終究待我不薄,爹娘仁慈疼愛,于讀書上有幾分天資,功名富貴近在眼前,又和心愛之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我以為待到來年春闱我得取功名後,就能風風光光迎娶春芽,誰成想老天竟然愚弄我至此,陰陽兩隔,死生不見,功名富貴化為飛灰,那就随它去,可春芽、我的春芽……”
秦永亭再三哽咽,竟無法說下去。
煙蘅道:“梨秋,你可聽明白了?”
梨秋面色灰白,發梢漠然地從她臉頰上刮過,微微刺痛着她的眼,她也并不理會。
好半晌後,她才啞着聲音問:“秦永亭,就算你魂魄被困,至少意識還在,你我滿打滿算,也做了十八年的夫妻,今日,我隻想最後問你一句話。”
秦永亭如有所感,輕輕側頭,示意她說。
“你愛讀的書我也都去讀,你喜歡的風光我也都帶你去看,你愛吃的菜我一道道學會,我自認做你的妻子并無差錯,那你到底,有沒有某一刻,喜歡過我?”
他垂下眼睫,終究搖了搖頭:“沒有。我書架上每一本書,春芽都曾讀過,她每次讀完,還會附上一張長長的批注。春日草木發芽,夏日蟬鳴酷暑,秋日漫山紅楓,冬日雪飄北嶺,都是她說過想和我一起去看的風景,桂花蜜藕是她最喜歡的菜色——”
“夠了!夠了,别說了。”梨秋塗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掐着手心,才能強迫自己堪堪維持理智。
秦永亭沉默片刻,終于還是道:“梨秋,你我的緣分,今日已盡,雖然我是已死之人,但終究要給你一句交代,我們和離罷。下輩子勿要再為不值得的人執迷了,隻會誤了你一生。”
他說完便看向葉澄明,拱手在前,朝他行了個文人禮,道:“既然是公子救我脫離苦海,還請公子再施援手,讓我去該去的地方。”
葉澄明點頭答應:“此事不難,善惡功過陰司自有定論,你若是真想好了,我就送你去輪回。”
“多謝公子,也多謝這位姑娘。”不知是不是了結完了心事,秦永亭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了幾分輕松,甚至還道:“二位看上去很登對,必然也是眷侶,有情人易得,可要珍惜眼前緣分,莫要像我,落得如此下場。”
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一時心生感慨故而多言了,二位勿怪。我要去找春芽了,當初是我錯怪了她,她一定以為我在恨她,所以從不來夢裡見我,我要去同她解釋清楚。”
秦永亭眼中全是對另一個女子的期盼和愧疚,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真正的結發妻子。
葉澄明捏訣施術,秦永亭的身影逐漸淡去,消失在院中。
而癱坐原地的梨秋,也沒有再開口挽留。
自以為值得托付的枕邊人,夜夜都在盼另一個女子入他的夢。
那這十八年,她又算什麼?
黃粱一夢,好不荒唐,好不可憐。
梨秋平靜地道:“你們要動手就快些吧。”說完閉上了眼。
煙蘅追問:“那個教你起死回生的大妖昆玉究竟在何處?”
“原來你們真正的目的是背後的人。”她輕笑一聲,已沒了争鬥的心思,語帶厭倦地道,“昆玉的洞府就在遲水山往南三百裡處,至于她背後的人,我不曾見過,不過對那人的身份,倒是有些猜測。”
“昆玉曾偶然說漏了嘴,提起過闌州。”
魔族?
“你覺得是魔尊?”
梨秋睜開眼,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葉澄明,卻并未試圖揭穿他的身份,反而搖頭:“背後之人神神秘秘,怎麼可能将真實身份告訴昆玉,想來闌州不過是他禍水東引的障眼法罷了,但既然如此見不得人,不就恰恰證明他有一個了不得的身份麼?至于是誰,那就與我無關了。”
說完這句,不等煙蘅再問,梨秋忽而臉色一變,随即倒在了地上,沒了氣息。
她震碎了自己的經脈自盡了。